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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谷唳魂停步回身,目注老樵夫領著那半大孩子走下坡來,看快近了,他才冷冷木木的道:「是你在叫我?」

  老樵夫抹了一把額頭的汗水,笑呵呵的道:「不錯,小哥,是我在叫你。」

  穀唳魂道:「我年紀不小了,老丈,這聲『小哥』的稱呼,十年前倒還承當得起。」

  老樵夫又粗獷的一笑:「比起我老漢的歲數來,小哥你只能算個孩子,你瞧瞧,我這小孫子也有十二帶零啦,叫一聲小哥,錯不到哪裡。」穀唳魂似笑非笑的道:「老丈有什麼事要和我商量?」指了指穀唳魂腰懸的羊皮水壺囊,老樵夫喘了口氣:「今早出來匆忙,竟忘了攜帶水罐,附近又沒有山泉,砍了大半天柴火,嘴裡幹得慌,我老頭子熬得,小孫子可熬不得,小哥,藉口水喝如何?」穀唳魂並沒有即時摘取水囊,他靜靜的道:「老丈,我外有大氅掩遮,老丈怎會知曉我腰懸水囊?」老樵夫不慌不忙的道:「風吹氅飛,老遠就看得清白,我還對小孫子說啦,我說小兔崽子別嚷嚷,前頭不是來了位送水的大叔麼?這就趕下來央你嘍。」谷唳魂緩緩解下水囊,遞給那圓臉大眼,臉色黝黑,看上去仿佛傻呼呼的孩童,邊道:「老丈約莫不甚口渴吧?」咽著唾沫,老樵夫道:「也夠嗆的,大半天沒喝一口水了。」穀唳魂道:「倒是興致挺好,嘴幹成那樣,老丈還有力氣唱山歌。」老樵夫嘿嘿笑道:「這是怕你走遠了,早吆喝又擔心驚著你,所以哼唱幾句引你注意罷了,唱得不好,尚請包涵,人的年紀一大,嗓眼也起老繭啦!」

  孩子仰著脖頸咕嚕嚕的喝夠了水,順手又把水囊交給了他爺爺,老樵夫也不客氣,連囊嘴都不抹,湊進嘴裡便灌了個飽。

  穀唳魂穩立不動,安詳的看著這一對祖孫飲水,表面上他似乎毫無戒心,實則全身真力貫足,勁氣充斥流循,四肢百骸強韌愈恒,有若一個飽滿的圓球,只要輕輕一觸,就會立時彈跳。

  交還了水囊,老樵夫道過謝,領著他的小孫子往來路走去,一路走,又扯開那沙啞如鏽刀刮鍋底般的聲調唱將起來。

  沒有事故發生,僅僅是一對祖孫藉口水喝而已,多麼平淡的遭遇。

  等老樵夫與那半大小子走遠了,穀唳魂一揚手拋掉拎著的羊皮水囊,匆匆埋頭趕路——他不是嫌水囊髒,而是防備受了污染,江湖道上千奇百怪,什麼花樣都有,此情此境,他可不能冒險。

  秋光蕭索,山色除了淒冷寒瑟,實也無什麼可觀,他一心盤算早早出了山區,趕到下一個站頭打尖休歇,如果再趕幾程,能夠設計擒拿或殲殺跟蹤的人,就該弄乘坐騎,也好慰勞慰勞自己足下,直放那陽關大道了。

  心裡想著事,行走的速度便越來越快,穀唳魂剛順著山路翻過一道嶺脊,已覺得有點燥熱,正待扯開襟領透透氣,忽然感到腰肋間起了一陣尖銳的疼癢,如同被紅頭螞蟻叮咬一口似的,他停下腳步,趕緊扯開衣衫察看,這一看,卻令他全身汗毛倒豎,心腔子猛然收縮——大約有七八條其色墨黑,細若花針般的寸長小蟲,正在往他肋肉裡鑽咬,這些小蟲的前半部已經在墨黑中隱透褚赤,顯然是吸吮血液後的反應,小蟲在顫蠕鑽動,通體茸毛流波似的起伏,形狀有點像……有點像蛆蟲附骨!唯一的區別,只在顏色是黑色,不過它令人作嘔的憎厭程度,卻毫無二致的。

  穀唳魂將襯襟扯下一塊,墊著手把叮附於肋肉間的黑色小蟲逐一拈起,小心撚死,然後用襯包好置妥,接著,他狠狠以雙手十指之力擠壓那些斑斑細微的傷口四周,待擠出些許血跡後,又敷上一包解毒散,大踏步沿嶺而下。

  大氅飄拂在冷索的北風裡,穀唳魂的身影隱現於四起的煙風中,他頂著風往前走,霧似的風氣浮沉在他眼底,他表情僵硬,面色青白如石,冥寂裡似聞魂唳,又不知下一刻是誰要唳誰之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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