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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


  山麓一片濃影,綠蔭深處,似有一所古廟,綠瓦紅牆,點綴其間。蔔森遙手一指。道:「玄前輩,前面那座山峰叫『石駝峰』,山下就是『迦南古廟』……」兩人談著走著,由石駝峰迤儷而下,已來到「迦南古廟」的廟門前……卜森陪同玄劫,自廟門而入。玄劫進來廟中,回頭一匝,發現這座「迦南廟」的傾倒程度,與山神廟差不了多少,不過有人居住,地方還算乾淨而已。廟門這裡一座院落,迎面三間殿堂,左右兩間已破敗不堪,只有中央那間稍見完好……

  屋中牆沿貼壁,靠著一張禪床,床上仰臥著一個面貌蒼老,發眉俱白的者和尚……老和尚呼吸短促,業已奄奄一息中。玄劫朝塌上目注看去。隨即向蔔森道:「森兒,『赤練雙頭蛇』蛇膽,雖有醫治內傷之效,但你義父臥床數日,已氣若遊絲,就有蛇膽也不容易服下,我這裡有『珠砂龜甲錐』可以奏效,你快去取半碗清水來。」「飄客」玄劫,蹤遊江湖各地,隨身就攜帶秘制靈藥,作為救人防已所用。玄劫從袋囊取出的「珠砂龜甲錐」,狀如一塊磨墨的墨條,但色呈朱紅。

  卜森聽到玄劫此話,走去後面廚房,取來半碗清水,玄劫就用「珠砂龜甲錐」一端,浸入半碗清水中,在碗底碾磨。不一會,半碗清水已成殷紅粘液,芬芳撲鼻,令人心腦俱爽。玄劫來到禪床前,而食、拇指,拔開老和尚牙關,把半碗殷紅色粘液,灌進他嘴裡。果然,沒有多久時間,者和尚肚子裡咕咕直響,眼皮也能漸漸眨動,呼吸已不像剛才困難,口中發出一陣低低的呻吟來。蔔森看到這情形,心裡高興不已。急急上前。道:

  「義父,義父,快快醒來……你老人家可有覺得舒服了些?」老和尚服下用「珠砂龜甲錐」,碾磨成的殷紅粘液後,渾身充滿一股陽和之氣,胸上瘀血已漸漸化開,已能開口出聲!老和尚唱然。道:「森兒,為父在此,我等莫非夢中相見?!」蔔森鼻子一酸,流下兩行淚水。道:「義父放心,森兒請了一位玄前輩來此……剛才森兒蒙玄前輩相助,在前面山神廟,取得『赤練雙頭蛇』蛇膽,義父眼下,身體就會痊癒過來。」蔔森一邊說,一邊取過小瓶,打開瓶蓋,那蛇膽已化成一泡墨綠漿汁……

  蔔森把瓶口湊上老和尚嘴邊……老和尚剛才服下「珠砂龜甲錐」,混身已有力氣,將「赤練雙頭蛇」蛇膽,一口吸盡。果然,靈藥功效不凡,經過半晌時間,老和尚精神漸漸康復,在蔔森扶掖之下,居然已能坐起身來,和玄劫施禮見過。卜森見義父病勢脫體,歡天喜地,就把玄劫的來歷,以及相助自己殺蛇的經過,說了一遍。

  老和尚對「飄客」玄劫,感激不已。玄劫請教這位者和尚的法名……才知道卜森義父的法名叫「玉真」……雙方一見如故,玄劫問到玉真禪師、如何遭仇人暗算,以及收下蔔森做義兒的經過。五真撣師並不隱瞞,把他昔年由始至終的這段經過,告訴了「飄客」玄劫……這位玉真禪師俗家姓「霍」叫「霍天敏」,江南人氏,早年遇得異人,學得一身上乘絕技。後來霍天敏投入贛北鄱陽湖水路稱霸的「湖海神蛟」駱兆雄手下……由於霍天敏武技超群,勇敢善戰,不久就打出「鐵翅飛鵬」霍天敏的名號。有一年,「湖海神蚊」駱兆雄失手,遭官兵所捕殺,部下群龍無首,眾人一致推戴「鐵翅飛鵬」霍天敏,繼傳首領。

  霍天敏無法推辭,只得答應下來……這一來,就在綠林中混了十多年。霍天敏雖然為人正直,做了不少劫富濟貧的事,但另一方面,也著實殺害了不少無辜生命。

  這一年官兵大舉掃蕩水寇,霍天敏手下一班弟兄,就在官兵圍剿中散了夥,他自己也險些失風,遭官兵所擒,全靠一身驚人絕技,拼死突出重圍。

  經過這次掃蕩後,霍天敏閉門思過,才知道「走夜路總會遇上鬼」,天下沒有白吃的簇席……綠林這碗血腥飯,斷乎吃不得。

  霍天敏想到自己,這些年來,殺生造孽,積案累累,至今險遭惡報,不禁心驚膽寒……於是心念一定,決心出家,投入空門……

  一來借此避禍,二來念經成佛,但求佛祖慈悲庇護,減少生平殺孽。霍天敏主意既定,就投入鄂原「覺出寺」出家,易名「玉真」,絕口不談武技,潛心拜佛。

  匆匆又過了十多年,有一年,玉真禪師雲遊貴州,無意中發現了石駝峰「迦南寺」……此一古寺,香火零落,傾壇不堪。玉真禪師突然想了起來……

  自己垂暮之年,有如風前殘燭,在世日子已經無多,這些年來,雖然飯依我佛,但們心自問,也未曾做過什麼大功德事。

  如今這座「迎南古寺」,冷落荒涼,自己何不索性住下,略為修繕,重振香火,也給人間留下一塊善心之地。玉真禪師有了這種想法,就把多年來募化得來的銀子,雇請匠工,把「迎南寺」裡外粉飾一新,自己住下寺中,充作主持兼司香火。由於地處荒僻,居民稀少,玉真禪師也不想收牆門弟子。如此又過了五年……

  這年深秋時節,金風送冷,玉露生寒,滿山草木,漸見枯黃零落……─但,卻是個月白風情的良夜。玉真禪師正在做夜課,敲木魚念著大悲咒,突然遠處傳來一陣「砰砰砰」的擊鼓聲……這陣鼓聲十分沉悶,入耳心悸。玉真禪師居此多年,知道這是土人俗例……這一種「人皮鼓」,非遇到門神祭把等大典,絕不輕用。

  玉真禪師突然覺得心旌擺搖,全身起休,一連打了幾個寒噤……身上有此感受,玉真禪師輕聲自語道:「哦,真個奇怪,我霍天敏皈依佛門多年,心明如鏡,萬念皆空,今晚何以身心如此煩躁……莫非眼前有兇險之事?」老禪師喃喃說著時,放下手中經卷,走出寺門,抬頭舉目看去……

  石駝峰上,人影幢幢,一派火光,直沖霄漢!玉真禪師這一發現,不禁心自起了好奇,急忙提起鐵禪杖走出寺外,直向前面山上跑去。

  不多時,來到一處峰腰山環處,只見坡前草地上,圍坐著數十個土人,成了一個半圓形……當中燃起一堆熊熊烈火,不知在搞什麼把戲。

  玉真禪師對這種土人情形,由於久居石駝峰之麓「迦南寺」,也知道一些……這種土人力大身輕,攀山越嶺,縱躍如飛,殘忍嗜殺,且有吃人肉的風俗……此刻,玉真禪師藏身一棵老松後面,細看動靜。這群土人約有七八十人,個個腰圍草裙,頭插鳥羽,鼻上穿著杯口大的鐵環,寒光閃閃。

  面上用些顏料,塗得花花綠綠,再給火光一映,猙惡如鬼,各個圍著火堆,打皮鼓,吹蘆笙,嗚嗚砰砰,淒厲刺耳。火堆旁邊,放著一隻大木槽,木樁上綁著一個似人非人,似獸非獸的怪東西。玉真禪師定睛仔細看去……那怪東西滿身茸茸黑毛,看來有點像一隻大猩猩,但面目卻不十分清楚。

  這些土人,似乎興高采烈,打鼓吹笙,愈來愈急,最後,全部都站了起來……按著鼓聲的音調,跳起舞來……跳得離奇古怪,十分難看。這些土人,在火光中舞蹈了好一會。

  其中有個高大的土人,看來是個中首領,突然從草裙下,拔出一把明晃晃牛耳尖刀,怪叫一聲,跳到木槽面前,向怪物腿間一刀割下……

  這一刀下去,立即隨著刀尖,挑下一方鮮紅的血肉,放進自己嘴裡大嚼。其餘眾土人,也紛紛學樣,蜂湧上前,各個拔出尖刀,你劃一方,我割一塊。

  綁在木樁上怪物,痛得連連慘叫嘶號。這一幕看進玉真禪師脹裡,不禁毛髮倒豎。就在這時候,綁在木樁上怪物,突然口吐人言,大叫起來:「救命啊……痛死我了!」聲音清朗,聽來是川黔一帶的人。玉真禪師聽來恍然大悟,原來那怪物不是猩猩,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且還是個漢人,竟被土人擒住,活割生啖。

  玉真撣師不禁一股無名火高起三丈……激起一個丹田之氣,敞開喉嚨,霹雷似的一聲大吼……提起鐵禪杖,照準前面那裡大樹掃去……「啪」的聲,若井口粗的大樹,立時折斷。玉真禪師飛起一腳,「騰」的聲,斷下的半截老樹飛出兩丈外,正墮落熊熊烈火的火堆中……火星柴枝,四下飛濺噴舞,灑了那些土人的一頭一臉玉真禪師像頭猛虎似的撲了過來,掄起手中鐵禪杖,朝向土人打下。土人一族平素迷信,最信鬼神……正在歡呼高興,割下人肉吃時,突然「騰」的聲起,淩空飛來半截大樹,墮落火堆,打得火星四濺,陣陣煙霧躥飛,不由為之大驚……認為剛才祭禮不敬,冒犯了神聖。接著又響起一陣大吼,出現一個灰袍、白髮、光頭的老和尚……禪杖到處。立即額破頭裂……就像風暴似的,接連給他打倒了五六人。這些土人給嚇得魂飛魄散,以為山神顯聖,哪裡再敢抵敵,紛紛鬼叫似的抱頭鼠竄。

  就在這眨眼之間,連爬帶滾,逃個乾乾淨淨。玉真禪師並不追趕,收住禪杖,回過頭來,那熊熊火光,猶未熄滅……木槽內那個怪毛人,景象十分淒慘……自胸以下,所有膚肉,盡遭土人割去,露出嶙嶙白骨血肉模糊,慘不忍睹。玉真禪師不禁觸目驚心,口中喃喃宣念佛號,穩住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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