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殘陽 > 拂曉刺殺 | 上頁 下頁
七六


  何敢也無奈的道:「是很遺憾,問題在於時光不能倒流,咱們無法從頭開始啦!」

  仿佛無視於周遭激烈的拼殺,官玉成冷靜的道:「追上你們並不容易,然而你們總是活生生的六人六騎,你們無法隱形,不能不行動,道上有朋友指點我們,才算綴牢你們的行跡——何敢,我告訴你這些的原因,是為了我在半途曾發奇想,我甚至萌生了放棄追殺你們的念頭,我早就心灰意冷,滿懷枯搞,你信不信我所說的?」

  點點頭,何敢坦白的道:「你還是來了,我知道你不能不來,而且有非來不可的道理,你絕對無法放棄既定的計畫,絕對無法退出一致的行動,因為這是你的責任,其中也同樣包含著道義、信守與尊嚴,雖然你明知此來的結果將充滿血腥,一片悲慘!」

  官玉成仰首望天,而天空漆黑,有幾點星辰在眨著冷眼,正漠然凝視這大地之上小小一撮的暴戾場面——官玉成雙手伸出袍袖,赫然已經戴著一對滿鑲三角形利錐的黑鐵手套。

  何敢輕輕的道:「『消遙鐵手』……」

  官玉成微歎一聲,當嘆息剛剛飄出唇際,鐵手已到了何敢面前。

  長鞭彈起,「嗖」聲銳響中何敢人已揀出五步,官玉成鐵手暴揮合擊,逼得何敢連連翻騰三個廳鬥!另一邊,楊巧的雙矛隨身旋回,矛尖飛起瑩燦進濺的光雨,急速拋射向趙小蓉,而趙小蓉卻是半步不讓,一對又窄又細的斷腸劍煥然閃炫著縱橫交舞的曳尾直迎硬撞,當連串的金鐵碰擊聲並揚,雙方各自震退的瞬息,趙小蓉身形暴騰三尺又淩空斜落,回手劍宛若幽靈的悲泣,猝然透入楊巧的背脊!

  楊巧全身驀弓,雙矛分別從兩肋之旁往後猛擲,趙小蓉的左手劍插在楊巧背中不及技出,右手劍上下掣閃猛截,卻僅僅磕歪了雙矛強勁的來勢,一隻短矛擦過她的肩頭帶起一溜鮮血,另一隻短矛便噗聲刺進她的右腿!

  於是,楊巧痛苦的曝號驟起,身於一挺又俯撿跌倒——細窄的劍鋒剛好灑著滴滴血珠子顫彈上指。

  兩個分別執著鬼頭刀與雙鉤棍的大漢厲喝如雷,領著十余名手下一擁而上,沖著半跪于地的趙小蓉便是兵刃齊落!

  趙小蓉十分鎮定,她雙眼圓睜,雙劍吞吐逾石火,碎刺暴穿的俄頃,已有四條漢子慘叫著滾翻!

  正與官玉成死戰的何敢見狀之下心憂如焚,他猛退丈餘,振吭厲吼:「萬花子,你是個死人哪,小蓉危在旦夕,你還看的哪門子熱鬧!」

  官玉成如影隨形,鐵手飛揚似乎百隻驚撲的蝙蝠,何敢十三鞭反彈的一刹,背上已驟然一熱,血光若彩!

  就在何敢拼力攻櫃中,萬人傑終於咬了咬牙,抽起烤肉的木叉子沖將過去,好歹算幫著趙小蓉抵擋那群惡漢……

  金鈴像癡了一樣僵立著,神色木然,雙眸空茫,她宛似墜入一個夢裡,一個險惡卻似乎與她並無牽連的夢裡。

  一個奇異的音響便在此刻傳來,只聞「謔」的一聲,一道圓桶般的光柱突兀形成,仿佛是條周身並耀著紫電精芒的怒龍,筆直掠向那金光照!

  是的,趙素素業已祭起她的「身劍合一」!

  九環紫金刀高舉過頭,金光照聲似洪鐘:「八流星!」

  四條人影大鳥也似從四個不同的角度躍起,八枚系有長鏈的拳大銀錘奮力飛擊那道經空銳嘯的光柱!

  光柱波顫著灑下芒焰繽紛,八枚流星錘碎為粉糜,而光柱像長虹舒卷,四條人影便分裂為無數塊大小不一的血肉,那種嚎叫,幾疑不是發自人嘴!

  金光照雙目凝聚,暴彈而起,九環紫金刀環鳴如泣,貫注全身功力泰山壓頂般對準一個焦點劈落!

  渾圓如桶的光柱急速轉動,金光照那雷霆萬鈞的一刀沒入鱗鱗閃炫的寒波之內,光華刹時擴散,一條人臂拋空而起,金光照的人頭也鬚眉怒張著骨碌碌滾落地下!

  和趙大泰惡鬥的馬無生頓時心股俱裂,章法大亂,在他神智分散下趙大泰十九劍合為一劍,急刺對方全身十九個致命部位,馬無生連閃連躲,卻偏顯露出後腦的要害,趙大泰劍走若風,倏晃便到。

  馬無生號稱「三目閻君」,此刻才知道他這混號的來由——他腦後便似生著另一隻眼睛;趙大泰的劍尖甫及,他突然側首半寸,劍鋒森森,擦著他臉額過去,他的尺八銅蕭卻如毒蛇反噬,一閃而出,同時簫口內驟然彈現兩寸長短的一截錐舌,這截錐舌便大半捅進趙大泰的小腹之內!

  趙大泰竟半聲不吭,左手猛推右肘,刺空的長劍猝往側偏,鋒刃切入馬無生的脖頸,幾乎連腦袋都割了下來!

  一陣紛亂的驚呼隨著馬無生的死亡爆出,「八幡會」的一干殘存者已是個個魂飛魄散,人人膽裂志喪,就在那樣恐懼駭怖的一片曄叫裡,這些曾經趾高氣揚,不可一世的江湖好漢們居然撒腿便跑,瞬息之間已鬼影不見半條!

  趙素素坐在地下,滿頭的銀髮蓬散,渾身血跡斑斑,她臉色蠟黃,精神還好,一隻左臂齊肘而斷,卻經她自己把一大包金創藥整個糊在傷口上;她痛得不可抑止的抽搐,然則形容仍是一片慈祥——這位「活屠婦」十分心安理得,她不錯是少了一條胳膊,但少了一條胳膊還可以治,如果像她的對手金光照那樣少了一顆人頭,就無論如何活不下去了。

  萬人傑早跑過去為趙大秦止血治傷,趙大秦傷勢極重,卻非常清醒,他躺在那裡粗濁的呼吸著,萬人傑一邊忙活,一邊不住唉聲歎氣,直在嘀咕趙老大拼命拼得過了火。

  最安靜的是趙小蓉,趙小蓉默默坐著不動,插在腿間的短矛業已拔出,受傷的部位上端亦用絲絹緊緊縛牢,她的斷腸雙劍斜拄於地,兩眼一眨不眨的注視著何敢那邊的情況演變。

  何敢在吁吁喘息,官玉成也額頭沁汗,他們已暫停廝殺,相對峙立;官玉成望著遍地遺屍,望著「八幡會」不見一個活人的空蕩林坡,神色在淒涼裡隱含著無限孤寂,死的人全是他的兄弟手足,逃的人也都是他的夥伴搭檔,就在這裡,湖光水色映著灰沉的天空,林梢在嗚咽,他的聲望、基業、組合便完全消失了,來到人間世三十多年,他第一次發覺這一切竟是如此虛空,如此易於幻滅……

  是的,其中還包括生命。

  東方天際,已泛出一抹魚肚般朦朧的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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