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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第十四章 冤家路窄

  住在力家的這五天裡,潘三娘用一種不尋常的方法來替何敢祛除體內餘毒,每日三次給何敢服食好幾樣罕見草藥熬煮成的辛辣場汁外,並特製一隻頂端露孔便於伸頭出來的大木桶為何敢「蒸薰」;這只特大號的木桶底部遍留洞眼,擺在一口盛滿清水的大鍋之上,鍋下是爐灶,火一燃起,水沸氣升,何敢就每天一次,每次一個時辰坐進桶裡享受這類似「氣浴」般的蒸薰,在高熱的水氣沖騰下,不止汗毛擴張,汗出如漿,滌除了大量陳汙積垢,更在垢膩攙雜著帶有惡臭的黃綠色粘液;每在蒸童過後,何敢都覺得十分疲乏,但卻舒適暢快無比,他知道殘留體內的餘毒,就會這麼排除殆盡了。

  潘三娘給予何敢的飲食,嚴苛到決不似招待客人應有的內容,甚至連客人的僕眾都不該受到如此待遇——一日只有兩頓,頓頓一個式樣;稀粥一碗,果子兩枚;她把何敢當做苦行僧看啦。這樣的折騰,何敢不覺甚苦,整日價餓是餓,精神卻極其抖擻,體氣亦頗為充沛,以前總感到胸隔悶慪,腑髒滯重,現在已完全消失,繼之而起的是恁般清爽順遂的康朗狀況,吸一口氣,仿佛也透著花香。

  現在,何敢正喝完了藥對,抹著嘴朝屋外走,也只是剛剛踏出門檻,一個日常派來侍候他的力府老家人阿根業已急匆匆的迎面而來,神色間且透露著相當的驚惶。

  站住,何敢笑吟吟的道:「阿根,什麼事這般急毛躥火的呀?」

  花白頭髮的阿根一步搶了過來,伸出雙手便將何敢往房裡推,邊低促的道:「進屋再說,何爺,進屋再說!」

  進到屋裡,阿根先把房門關好,然後才轉臉對著何敢道:「何爺,情形不大妙,我家夫人交代小的趕緊過來知會何爺一聲,如未得到通報,千萬別走出房門,以免和那些人碰上……」

  何敢不解的問:「誰是『那些人』?為什麼又不能朝面?」

  阿根忙道:「就在先前一刻,『八幡會』的人馬到來我家啦,乖乖,簇簇擁擁的是個叫馬什麼生的人物!」

  何敢脫口道:「馬無生?」

  連連點頭,阿根道:「對,對,就叫馬無生,瘦高條的個子,白慘慘的一張馬臉,下巴刮得青虛虛的,兩隻眼珠直定定的好像不會轉動,看上去委實嚇人……」

  何敢搓著手道:「他娘,這些邪蓋龜孫怎會摸到此地來?莫非他們對力兄起了什麼疑心?」

  阿根是力家多年的老僕,也是力向雙夫婦信得過的人,何敢與金鈴的事他都清楚其中的來龍去脈,何敢這一說,他立時做了解釋:「小的看『八幡會』那夥人不見得是對我家老爺起了疑,他們是由白不凡白爺領著來的,所謂行客拜坐客嘛,大概是來禮貌一番……」

  何敢笑了笑,道:「金鈴姑娘呢?」

  阿根道:「夫人也派了她身邊的春荷去知會金姑娘了,此刻約莫與何爺一樣窩在房裡。」

  心中有些不是味,何敢一屁股坐到床鋪上,喃喃咒駡:「陰魂不散的白不凡,死纏活賴的王八蛋,『八幡會』算是你哪一門的老祖宗?你他娘愣搶孝帽子進靈堂,就是要扮那等的孝子賢孫……」

  阿根在旁陪著笑道:「我家老爺好像也不大高興,盡是在幹打哈哈,夫人怕老爺沉不住氣,亦趕到前廳去幫著應付啦。」

  何敢暗裡盤算,「八幡會」這一下亮相了幾十個人,帶頭的又是位列第二號首腦的大人物「黑煞幡』幡主「三日閻君」馬無生,顯見潘三娘提過的另外幾幡的頂尖角色也到了;眼前的形勢兇險得緊,他自己同金鈴固然大限難逃,連累力家夫婦,就越發於心不安了。

  一側站著的阿根,以安慰的語氣道:「別急,何爺,小的想那幹人不會逗留多久,很快就要離去,這段辰光裡,倒要何爺多少受點委屈了……」

  何敢苦笑道:「這倒無所謂,他們人多勢大,鬥不過總躲得起,只是心裡有些憋氣,如果『八幡會』的人敢於一對一的單挑,誰要含糊誰就是孫子!」

  阿根亦頗生感慨的道:「說得是,但今天的江湖可比不得以往啦,講規矩重骨節的主兒是越來越少,哪來這麼些公平道義講?譬如前些天那殺千刀的曲有福吧,不敢明著和我家老爺做了斷,居然使出那樣一條下三濫的毒計明著暗算我家主母,何爺,要不是幸虧遇上你與金姑娘,你說這後果還堪設想麼?唉……」

  忽然想起一件事來,何敢道:「對了,那曲有福口口聲聲說力兄在頭年殺了他老婆,阿根,可真有那麼回事?」

  「我家老爺殺了他老婆是不錯,卻有殺的道理,我家老爺又不是個嗜血的屠夫,豈會無緣無故朝一個婦道下毒手?姓曲的完全是,嗯,完全是斷章取義,歪曲事實……」

  何敢頗有興趣的道:「然則究竟是為了什麼才結下這段梁子?」

  低咳一聲,阿根悻然道:「何爺,你當那曲有福兩口子是幹啥出身?純純粹粹的江洋大盜,而且還是毫不顧行規,最最心狠手辣的匪類,殺人越貨,姦淫擄掠是家常便飯,是他們賴以過活的營生方式;頭年入冬前後吧,曲有福兩口子在打樵嶺下的偏道上截住一輛雙轡烏篷車,先把車夫活宰了,又將篷車裡坐著的一對中年夫妻加兩個孩子拖了出來,曲有福一巴掌把男的腦袋打進了頸腔裡,他老婆卻以一柄牛耳尖刀零割那兩個小孩的身上人肉;可憐這家收拾了買賣趕著回家過年的生意人,就這麼呼天搶地的滿地滾爬……」

  何敢不禁瞋目道:「天底下真有這種劫財兼要命的歹毒人物?娘的皮,竟連婦孺也不饒過!」

  阿根握著拳道:「一點也不錯;便在這當口,我家老爺和他的兩位好友恰巧路過遇上,驟見之下忍不住血脈責張,怒火立生,跟著就伸手攔住了曲有福兩口子,雙方一言不合便打了起來,結果是我家老爺與他一位朋友掛了彩,曲有福逃之夭夭,他老婆則命喪我家老爺手裡……何爺,你說這婆娘該不該殺?!」

  用力頷首,何敢道:「不止該殺,原該淩遲碎剮的殺,換了我,就把那柄牛耳尖刀拾起來,一刀一刀朝那惡婆娘身上剜,就好像她對付那兩個小孩一樣……」

  一拍手,阿根笑道;

  「何爺果然也是一位性情中人,我家主母亦曾這般對老爺說哩,卻沒想到姓曲的不但不知悔改,反而將一口怨氣出在我家主母身上,更使的是這麼條陰毒下流的計策,要不是巧遇何爺同金鈴姑娘搭救,行好行善竟落得如此下場,未免就沒有天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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