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殘陽 > 拂曉刺殺 | 上頁 下頁
四四


  天色昏暗,何敢和金鈴又都站在簷廊的陰影裡,力向雙一時未能看得真切,他趨前幾步,重重抱拳:「在下力向雙,二位所救之人乃是我的渾家,全賴二位古道熱腸,千恩萬謝亦道不出我心中感激,二位且先容我一拜再說——」

  何敢忍住笑,趕緊往前虛虛一扶:「不敢當,不敢當,力家大嫂有了危難,我何敢豈能袖手一分?原是舊交,力兄你就不用多禮了……」

  力向雙身子才往下矮,聞言又猛的挺直,他瞪視著何敢,僵怔好半晌後才大吼出聲:「原來是你?姓何的,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投進來。咱們正好把以前那段梁子在此了斷!」

  何敢連連擺手,陪著笑臉:「力兄且慢,往事已矣,來者可追;我們原無深仇大恨,雖說你幫著白不凡強行出頭攬事,雙方也是以一對一公平較量,我們並未占你便宜,你實際上也不算吃虧,如今巧在貴寶地遇上力兄,又何苦非要翻臉動手不可呢?」

  力向雙暴喝如雷:「大膽何敢,竟然摸上我的居所來揚武耀威,混充人王,今日任你說破嘴皮,舌上生繭,亦不能將你輕易放過,姓何的,你認命吧!」

  後面,潘三娘的聲音冷峭傳來:「你是叫誰認命呀?力向雙!」

  力向雙急忙轉身,指著何敢叫:「三娘,三娘,這個人就是那叫何敢的傢伙,前些日我挨的一劍正是他的伴當趙大泰下的手,你別搞岔了,他們——」

  潘三娘嫋嫋娜娜的走上前來,卻是面如冰霜:「我搞岔了?死鬼,恐怕是你暈了頭,迷了心,連家譜都背不上啦;他是誰我不管,我只知道是他救了我的命,保全我的身子,這可是千真萬確的事實,老娘危在旦夕的當口,怎麼不見別人,不見你那於抓群狗黨來搭救我?甚至連你也不在身邊,你還有什麼險面在這裡張牙舞爪,發你的窮威?」

  力向雙窒噎了一下,期期艾艾的道:「但,三娘,但姓何的和我曾有過節……」

  「呸」了一聲,潘三娘凜烈的道:「就是因為如此,才越發顯得人家度量大,氣宇寬,人家不記前仇,幫著對頭的老婆渡厄解難,這種以德報怨的行徑是如何崇高坦蕩?假設他也像你這般心胸狹窄,存念不正,大可隔岸觀火甚且落井下石,若然,你的老婆安在?那頂該死的綠帽不但要叫你扣一輩子,更要你子子孫孫都抬不起頭!」

  力向雙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冷顫,氣焰開始萎縮,一瞼的兇橫也迅速消散,他乾澀澀的苦笑著:「你是說得不錯,三娘,只怪我一時沒想到這麼多,猛一口怨氣沖上來,腦子就未免稍稍迷糊了……」

  潘三娘寒著瞼道:「自己不爭氣,護不住自己老婆,人家好心相助,反倒落了個不是人,天下有這種殺千刀的渾理嗎?我請了恩人來家,原望你代我一謝,萬料不到你竟恩將仇報,刀尖子反朝著恩人指,力向雙,你大概嫌我這條命不該抬回來?」力向雙一疊聲的喊起冤來,他指天盟誓,臉紅脖子粗的急忙辯解:「三娘,三娘,我的老婆,我的姑奶奶,我要是有這麼一丁一點的存心,便叫天雷打我,閃電殛我,叫我喝了涼水也嗆死;三娘,我可以賭咒,我多麼需要你,多麼依戀你,我寧肯幹刀萬剮,也不願你受絲毫傷害。三娘,我是句句實言,字字出自肺腑,若有虛假,老天爺便罰我來世變牛馬,變豬狗,變個不是人……」冷哼一聲,潘三娘道:「你還待同人家翻臉嗎?」用力搖頭,力向雙忙道:「不,不,我已經想通了,三娘,何敢是好人,夠朋友,我報答他都來不及,怎會向他動粗?剛才是我糊塗,未能認清事實利害,惹你生氣,你千萬得包涵我……」潘三娘臉色稍微和緩了一點,慢條斯理的道:「你挨的那一劍,還記在人家何敢頭上嗎?」力向雙趕緊道:「冤有頭,債有主,捅我一劍的是趙大泰,又不是何敢,這筆帳怎會張冠李戴朝他名下記?三娘,你儘管寬念,我——」潘三娘打斷了丈夫的話,嗓門又轉為尖銳:「人家何敢說過啦,一對一的公平較鬥,起因又是為了那不出息的白不凡,你替姓白的大包大攬已有不是,印證的結果亦各有損傷,說起來誰也沒佔便宜沒吃虧,你卻愣要不絕不休的往下糾纏,死鬼,你還講不講一點氣度風範?」

  舐著嘴唇,力向雙結結巴巴的道:「三,嗯,三娘,你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潘三娘表情生硬的道:「什麼意思?你與趙大泰之間的梁子,錯不在人家,況且趙大泰又是何敢的好友,愛屋及物,不看憎面看佛面,就此了啦!」

  力向雙抹了一把臉,低聲下氣的道:「了就了吧,你說了就算,我還有什麼轍?」

  潘三娘道:「暈天黑地的,還不請貴客屋裡坐?站在這邊廂幹耗著好看呀?」

  力向雙唯唯諾諾的轉身過來,形色相當窘迫:「何——嗯,何兄,這位想就是金鈴姑娘了,所謂英雄不打不相識,加上二位的德惠,我力某人先道謝,再致歉,二位,且清屋裡奉茶。」

  何敢與金鈴正待客氣一番,潘三娘又開了口:「人家為了我的事整日本進粒米,奉一杯茶水就算表達心意啦?叫廚房先整頓一桌酒席出來,記得菜要豐盛,酒要佳釀,再把客屋打理清爽,好讓人家早點休息;多用點腦筋,別什麼事都要老婆操心!」

  力向雙嘿嘿笑道:「你寬懷,娘子,這些事我自有安排!」

  說著,這位一家之主開始大聲哈喝調度,將那幾個一直縮頭編腦的一干下人趕得忙不迭的來往奔走,個個恨不能多生出兩條腿來。

  潘三娘延客進入大廳,這時廳內早已燈火通明。何敢目光倒覽,不由嘖嘖贊好——大廳佈置,是一式的斑竹傢俱,一色的湖水綠簾墊相陪襯,彩澤清雅明爽,烘托得恰到好處,人坐在這裡,有一種特別寧靜澹泊的感覺,舒適極了。

  一個男僕剛剛奉上茶來,力向雙已匆匆進入,只這片刻前後,卻有點神魂不定的模樣,沖著他老婆直使眼色;潘三娘眉頭一皺,不耐煩的道:「你又是怎麼啦?客人才坐下來,莫非你那桌酒席就弄妥擺齊了?」

  力向雙乾笑一聲,朝潘三娘暗暗招手,潘三娘一面走過去,邊嘀咕著:「鬼頭鬼腦的,真是年歲越大,毛病越多……」

  兩口子湊到門外,不知在說些什麼,聲音是又低又快——金鈴看在眼裡,無來由的心頭忐忑,她將上身微傾,低語何敢:「我覺得有點不自在,何敢,別又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吧?」

  何敢沉聲道:「一定是有什麼不對勁;你別緊張,這麼些風浪我們都過來了,無論再生什麼枝節,也就是那麼回事而已。」

  金鈴憂戚的道:「這樣驚惶無主的日子,還不知要過多久?有時想想,真不如死了好……」

  何敢沒有做聲,本來想說幾句好死不如賴活著的話勸勸金鈴,卻又覺得多餘;人的求生意志宛如波浪起伏,也有高低潮之分,為要活下去所做的掙扎如若太過艱辛,便難免會興起悲觀的念頭,金鈴總是個女人,其耐力自較薄弱,但相反的,女人的情緒亦較易受到鼓舞,過了這一陣,心境便又不同了。

  這時,潘三娘已經由門外轉回,卻是獨自一個人回來,她的老公不知到哪裡去了。

  金鈴望著潘三娘,有些不安的道:「潘大姐,可有什麼不對?」

  潘三娘形色陰暗,卻強粉笑容:「有點小麻煩,不關緊,我已經叫我們那個死鬼應付去了!」

  金鈴小心的問:「可是有關何敢與我?」

  在一側的矮凳上落坐,潘三娘低聲的道:「二位是否和『八幡會』有什麼過節?」

  金鈴頷首道:「不但有過節,而且怨隙極深,更明白的說,我們正在躲避『八幡會』的追殺!」

  何敢也接口道:「相信力兄早有所聞,當初那白不凡同我發生衝突,便是為了姓白的想陷害我,再前去『八幡會』邀功領賞……」

  潘三娘道:「二位與『八幡會』的這一段,我是剛剛才知道,那個死鬼以前沒有提過……」

  何敢笑笑,道:「力大嫂,如果真有什麼狀況發生,你無須替我們承擔,橫豎與『八幡會』的梁子早就結下,而且是個死結,索性豁出去也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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