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殘陽 > 拂曉刺殺 | 上頁 下頁 |
三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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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頂瓦脊的後面,應聲冒出四條人影,四條鬼健似的人影,只見四條影子輕輕一晃,便像四片樹葉一樣悄無聲息的飄落地下。 那是四個生著鬼臉般面容的怪人,他們的面孔宛如戲臺上戲子們勾出的臉譜,一張銀白,一張深青,一張談金,一張黑紫,然而,這四張臉孔卻絕非是人工塗染而成的。 崔壽趁著貝心如怔愕的瞬息退出六步,陰鷙的笑了笑:「這是我們『冥魂幡』的四面超度——『銀面超度』潘英、『青面超度』姚其壯、『金面超度』範偉、『紫面超度』饒上才;貝朋友,給你先引見引見,一朝上了路,也該明白是誰送你的終。」 貝心如的神色顯得有些僵硬了,是的,他未曾料到崔壽還按得有這麼一支伏兵以供呼應,他以為,以為「八幡會」的來人就隻眼前出現的三個,這才促使他下了決定,他原來臆測,這是多麼適宜又兩全其美的決定;但如今看來,顯然他的判斷有了錯誤,更是個嚴重得可能致命的錯誤! 崔壽的獨目中開始閃動著灼灼的光芒,他凝視貝心如,仿佛可以透悉貝心如的內腑:「你有點後悔了,是麼?因為你的計算有了失誤,很大的失誤,而這種失誤會要了你的命,你原本抱著五成以上的成功希望,現在呢?你忽然發覺已陷於絕對不利的困境之中,你並不想死,並不想為任何人去死;你年輕、英俊,有好功夫,好出身,死亡對你而言應該還算是長遠以後的事,目前突兀臨頭,你一定感到十發惶驚驚恐,貝朋友,你會想到將來,美好燦麗的將來,你也不甘把永生的幸福就此拋舍,女人算什麼呢?尤其像金鈴這樣見異思遷,水性楊花的婦道,更不值做如此犧牲,憑你的條件,還怕找不到比金鈴強十倍的女人?貝朋友,我說得可對?告訴我,你真的後悔了麼?」 貝心如的額頭上冒出了汗珠,呼吸也不由粗濁起來,他的臉色泛著那等悽惶激動的慘白,嘴唇畝顫,目光茫然,長劍已緩緩垂指向下…… 崔壽的聲音出奇的柔和低沉,有幾分催眠的味道:「貝朋友,你號稱『珍珠』,不錯,確是光華內蘊,圓潤其貌,雅致端秀,潔麗芳腴,『搜麗堂』有奇才若你,就此夭失豈不可歎可惜?這樣吧,我再給你一個機會,最後的機會;設若你肯回頭,我仍舊放你離開,我手下的『四面超度』將會非常恭敬的目送於你,把他們原要加諸于你的行為轉移到另外的目標上,貝朋友,你意下如何?」 貝心如抹著滿頭的汗,張合著嘴巴已有似涸轍之魚:「我……我……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崔壽笑得極其親切和煦,這種笑出現在他這張寡絕的臉容上,無形中也將他的臉孔襯托得慈祥了不少:「貝朋友,我告訴你怎麼辦,三十六計,走為上計;你不思念南海故鄉的明媚風光?不懷想那裡的親朋威友?或者,某位傾慕于你的姑娘、單戀于你的小姐?走吧,早點走,早點到家,貝朋友,只要你一挪步,夢境即可成真——這可是你最後的機會囉。」 貝心如突然全身一抖,狂叫若泣,就帶著那樣的嚎嗥,他像發了瘋一樣奔入黑暗的曠野,好一陣後,空氣中似乎還飄浮著嫋嫋餘音…… 於是,崔壽笑,真正的笑了,不戰而降人之兵,乃是最精妙的武家法則;南海「搜麗堂」一脈高手迭出,能人甚眾,一旦翻臉成仇,對「八幡會」說來也並不是件輕鬆愉快的事,他犯不上替組合惹下這麼一個厲害仇家,就這般擺出架勢,軟一陣硬一陣的攻心為上,便將極可能捅出大紕漏的這位對頭攻得「走為上策」,他安能不心胸歡暢? 坐在地下,容顏青白憔悴的「斷魂槍」蘇亥,沒有忘記來上適時一拍:「幡主,你老真是了不起……我還沒見過光用嘴皮子便能退敵卻仇的,尤其姓貝的小子,可叫倔強得緊哪……」 崔壽得意卻矜持的一笑:「不算什麼,我只是看得透他的心思,抓得住他的弱點而已。」 正在屋子裡以一對二的「絕魂棍」李少雄經過這一陣狠鬥,並不曾占著上風,他難免有些沉不住氣,焦灼的吼叫起來:「幡主,幡主,何敢這廝專門遊閃滑走,稍油即退,不肯發力硬抗,顯見另有圖謀,金鈴賤婦卻死纏活賴,乘隙逼攻,他們必有詭計待使,咱們可別著了道呀!」 崔壽經這一吆喝,才從那陣自得中拉回了現實,他的表情隨即冷沉下來,又以冰碴子般的語調發號施令:「『四面超度』,往上圈——」 李少雄銀棍掃掠中又在大喊:「幡主,不能進屋,裡面施展不開……」 崔壽的獨眼中殺機盈溢,他厲聲道:「便是拆了房子也要撂下他們,事不宜遲,竟功就在目前!」 鞭梢子抖向李少雄的棍端,何敢在對方收棍換招的一刹後躍,口中大叫:「你們不必麻煩了,我和金鈴姑娘自己出來!」 金鈴本欲夾襲而上,聞言之下趕緊煞住墊子,驚愕的問:「何敢,你是說我們要出去?」 何敢點頭道:「不錯,我們自動出去,房子是向人家租的,眼前已糟蹋得這等模樣,對東主如何交代?乾脆我們到外頭儘早豁上,也不能叫姓崔的毀了人家宅居!」 目光溜巡過滿屋的破爛傢俱,金鈴仍不明白何敢的葫蘆裡在賣些什麼藥,然而,她卻絕對不認為何敢要離開屋內的理由是為了保存這間房子,那麼何敢真正的打算又是什麼呢? 李少雄全神戒備的注視著何敢與金鈴,人略略顯得有些喘息:「天羅地網早就布妥,任你們兩人玩什麼花樣也是插翅難飛!」 何敢圈回他的長鞭,一攤雙手:「眼下的光景就好比籠中抓鳥,甕裡捉鱉,在各位來說,業已是十掐入攢的事啦,金鈴姑娘與我任是怎麼個掙抗,到頭來亦只得認命,與其遍體鱗傷的認命,還不如趁此刻尚算囫圇的時候且先認了……」 亮銀棍直豎胸前,李少雄狐疑的道:「你會認命?姓何的,我看你又想搞鬼!」 守在門口的崔壽也不禁有些迷惑,他冷銳的接口道:「何敢,你所謂的『認命』,是打算出來死拚到底呢、抑或有意束手就縛?」 何敢嘿嘿笑道:「老實說,兩種可能都有,這就要看我的情緒反應了,待我一步踏出門檻,若是高了興,說不定乖乖俯首聽令,假設不高興呢,難保再同各位較量較量,但我要走出這幢房子卻乃千真萬確……」 坐在地下的蘇亥趕忙嘶聲叫嚷:「姓何的一定有名堂,幡主留意,千萬不要著了他的道!」 刮一指額心的血灑向門外,何敢道:「蘇朋友,你受創不輕,這裡的事自有你們生子擔待,你還是老老實實坐在那兒多喘兩口氣,犯不上操這份子閒心!」 話中有刺,意含譏諷,蘇亥不是白癡如何聽不出來?他氣得猛一挫牙,瞋目如鈴:「你不要得意,姓何的,你現在得意還太早了,我挨你這一傢伙,會連本帶利向你討回來!」 崔泰朝蘇亥揮了揮手,寒著臉道:「阿敢,不管你有什麼打算,先出來再說,玩硬玩軟悉隨尊便,不要盡在唇去上賣弄……」 望一眼那盞桌上一直不曾打翻的油燈,從開始何敢就存心不將燈弄熄,蘇亥與李少雄自然也得指望燈光來照亮,所以那盞燈才能得以留到如今,如今,何敢卻祈禱著這盞燈多少幫上點忙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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