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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第六章 今為階下囚

  在一片惶窒不安的沉寂裡,薑福根忽然抽抽鼻子,雙眼骨碌碌向四周亂轉,楊豹正待出聲相詢,卻立刻察覺了不對勁的地方——那是一股氣味,一股不同尋常的辛辣氣味!

  洞室之中,本來應該是空氣較為滯重緩悶才對,但從他們潛入此間直到如今,呼吸裡並未感到任何特別的混濁不暢,由這一點,白中透灰的霧氣開始迷漫,亦開始聚集不散,在浮沉滾蕩的煙絮間,像成了形般規出不祥,表露著即將來臨的陰暗……

  捂著口鼻的薑福根,忍不住破口大駡:「真正一群下流混子,卑鄙雜碎,不敢明槍對仗,只他娘會陰著坑人,這要算是江湖行徑,江湖上一頭癲皮狗都要比你們來得光明堂皇……」

  楊豹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覺,這時卻又提不起心情去呵責薑福根——真要論起來,不敢明論對仗的並非「白麒麟幫」,實在是自己這一仗人,千斤石門由內封鎖著,任憑外邊叫駡,愣是不與人家朝面,兩相一比,免不了幾分灰頭土瞼,多少透著窩囊,偏偏薑福根還在拿著石頭砸腳背,這不是豈有此理,又是什麼?

  潘一心倒火了,他沖著美福根「呸」了一聲,惡狠狠的道:「我說福根哥,你就歇口氣吧,煙霧往裡一熏一嗆,叫人心肝五臟都在翻騰,你不想想如何度過難關,猶在那裡往自己臉上扇嘴巴,你他娘不嫌皮厚,我們哥幾個卻訕得慌,牛鼻子插蔥——出洋相(象)不是?」

  薑福根有些惱羞成怒:「你少來教訓我!難道我連說幾句話都不行?還輪得到你來數落?」

  揮了揮手,楊豹大聲道:「吵、吵、吵,吵你娘的頭,光是自己人拌嘴皮子就能拌出生天、解決問題?平素裡看你們一個個人模人樣,中規中矩,一朝到了緊要關頭就全變了性啦,兄弟情感、手足道義,莫非連這點考驗都經不起?」

  迎著那洞頂七個通風口細細端詳著的汪來喜,一手抹著嗆出的眼淚,邊沙著啞音道:「這些天殺的,他們不但用乾草柴火往裡熏,還雜得有蒜粉胡椒末子,難怪味道這麼辛辣嗆人,我說豹哥,洞室裡不通風,地方又小,我們五個人擠做一堆,喘不了幾口氣就都得別暈過去……」

  楊豹雙眼透赤,急得有如熱鍋上的螞蟻:「照你說,卻該如何是好?」

  汪來喜換了把鼻涕,捂著嘴道:「人要往下趴,用嘴貼著地面呼吸,是能再撐一會,但只是時間長短的問題,等到煙霧更濃,充滿四角的當口,還是一樣把人嗆翻熏倒,豹哥,我們窩在這裡,半點妙頭沒有,依我之見,不如開門投降,且先脫離眼前的困境,再做打算!」

  紅著兩隻眼珠,咳嗽不停的薑福根,一聽之下不禁又惱了起來:「這就叫『智多星』,這就是你的『錦囊妙計』?好高明的主意哇,這個主意竟是經過如此深思熟慮才想出來,我們大夥正好比一群白癡傻鳥啦……」

  繆千祥也淚水汪汪的道:「來喜哥,這個法子,恐怕不大妥當吧?」

  汪來喜揮撥著越見濃密的煙霧,哈咳著道:「除此之外,更無他策,當然,大家若是認定要嗆死在洞室裡,自則又做別論。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們,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法子是人想出來的,到時候隨礬應變,說不定尚有生路,至少比眼前活生生熏倒要有希望……」

  楊豹望著潘一心,閉著氣問:「潘肥,你怎麼說?」

  潘一心用力扇動著罩頭罩臉的煙霧,啞聲道:「事到如今,我看只有照來喜二哥的法子辦了……」

  一咬牙,楊豹道:「罷、罷,我們暫且開門談和就是!」

  汪來喜忙道:「談和也好、投降也好,總之大夥出去以後幹萬不要與對方動武,因為放暗我明、敵眾我寡,人家是個什麼虛實我們全不清楚,若是動上手,包管吃虧挨剮,兄弟們,這一點務必切記,天塌下來,自有豹哥同我頂著,往後的事,我哥倆去扛!」

  楊豹又趕緊加上幾句:「還有,絕對不准洩漏我們來此的目的——」

  繆千祥摸著頭問:「假如他們逼問,我們卻該如何回答?總不能說半夜潛行上山是為了兜風來的吧?」

  汪來喜接口道:「很簡單,就說我們是沖著黃三裕那五萬兩贖銀來的,吃肉喝湯,只是想打場秋風,沾點葷腥而已……」

  不管都聽明白了話沒有,楊豹低叱:「開門!」

  汪來喜的腳板又朝門下那枚突起的鐵筍踩落,但聞「掙」的一聲輕響,卡梢縮清回去,這扇裝置得有半旋機軸的石門立時轉開,煙霧漫繞中,門外甫道裡是團暈紅的火把,溜溜閃炫的刀芒!

  當然,更少不了那圍堵周遭,兇神惡煞般的「白麒麟幫」眾家好漢!

  這是另一間石室,相當寬敞廣闊,定項極高,裡面便聚集上個百把人也不見得擁擠,看來似乎是「白麒麟幫」日常聚會議事的所在。

  楊豹、汪來喜、薑福根、潘一心與繆千祥五個人,此刻便都在這間石室之內,五個人的模樣僅不堪瞧,全被腳鐐手銬單鎮在一起,加上他們個個烏頭黑面,發散農亂,十隻眼珠子紅腫通赤,不但十成十的像些階下囚,更透著恁般的晦氣法,人到了這步田地,就不要狼狽也非狼狽不可了。

  兩排手執鬼頭刀的彪形大漢,挺胸突肚的分開左右站立著,當中是三把虎皮交椅,頭一把椅子空著,第二把椅子上坐著一個團團臉孔卻死眉死眼的中年胖漢,第三把交椅上猴蹲著的是個額頭長著顆褐色的肉瘤、霸氣十足的瘦削人物,四周火把通明,在一片松枝燃燒的嘩剝聲中,眼前顯然是要開堂會審了。

  額頭上長著顆肉瘤的這一位,拿眼睛瞧向那死眉死眼的中年胖漢,胖漢微微點頭,他跟著清了清嗓門,一開口音調不小,還帶著幾分做作出來的亢厲之氣——顯然,先前在石門外頭罵江山的人就是他了:「我是裴四明,道上的朋友,都稱我為『角蛇』,在『白麒麟幫』,掌的是第三塊符印,你們這幾個狗頭大概不會不知道我的萬兒?」

  五個人都沒有出聲,並排站著,就有那等的垂頭喪氣德性。

  裴四明哼了哼,兩眼往上一吊,石破天驚的叱喝:「休要給老子粉孬裝熊,老子不受這一套,你們真正是吃了狠心豹子膽,叫鬼迷了魂,連自己是什麼東西都分不清啦,居然敢撚股摸上仙霞山』『七轉洞』,跑來我們『白麒麟幫』老窯上線開扒,你們不叫暈了頭叫怎的?很好,你們既敢虎嘴持須,一定有所依恃,老子倒要看看,你們憑仗的是什麼?」

  那死眉死眼的胖漢半睜著一雙豬泡眼,陰森森的道:「三弟,先盤底說。」

  裴四明應了一聲,又火辣的囂叫:「我們齊二哥業已有了交待,你們也都聽到了,一個個且把姓名根由出身來歷報將上來,再憑裁奪!」

  還真他娘有點過堂的味道哩,楊豹看了看他四個兄弟,忍不住歎了口氣。

  裴四明用手一指楊豹,張牙舞爪的道:「好,就從你開始,依序報名。」

  咽了口唾沫,楊豹啞著聲道:「我叫楊豹,今年四十八歲,浪跡江湖,居無定所,混得上不見片瓦,下不擁寸土,端靠四面八方好朋友賞口飯吃,日子苦啊……」

  狠狠瞪了楊豹一眼,裴四明的目光又投向汪來喜身上,汪來喜於咳一聲,不急不慢的哈著腰道:「兄弟汪來喜,今年虛長四十有五,平素裡撈撈雜八地、打打秋風過生活,和我和豹哥是老弟兄,碰上有買賣,大夥聚上發他一票,沒有財路的辰光,便四處遊蕩,隨遇而安,說起來,都是些苦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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