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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五


  谷南目光赤紅如焰,他憤怒的道:「江爾寧!你不用利口,我會拿著你的腦袋去『清漳河』找你家大人算帳!」

  江爾寧嗤之以鼻道:「省省吧,姓穀的,隻眼前你要活得出性命去,已是你祖上積德,高燒了香,往後的事,你現在就打算,恐怕太早了!」

  跟在谷南後頭前來圍堵關孤等人的「火珠門」僅存的五名「大前鋒」裡,其中一位「鐵刺蝟」陳其茂原來曾是「清漳河」江家的護院,說起來江爾寧算是他昔日的小主子,而目前江爾寧至關外,回來的時候也曾和這陳其茂相遇,陳其茂不忘舊誼,對江爾寧仍極尊敬,並加以款待,猶將谷南、容磊等人為江爾寧引見過,此時此景,江爾寧卻居然變成了對立的敵人,且一意支持他們最為痛恨的大仇關孤,陳其茂見狀之下,非但驚愕不解,更且忐忑莫名了;瘦窄的臉膛上泛著極為尷尬惶恐的神情,這位『「鐵刺蝟」趕緊接腔道:「呃!大小姐,你這是怎麼回事?你前些天在趙老爺子的牧場裡選好了馬匹,不是說要立刻返回『清漳河』麼?怎的卻又繞過頭啦?而且,更和姓關的夾纏一起……」

  柳眉倒豎,杏眼圓睜,江爾寧厲聲道:「陳其茂,你那張臭嘴給姑娘我放乾淨點,什麼叫『夾纏』在一起?我和關孤有什麼狗屁倒灶,不明不白的事被你看見啦?容得你無的放矢,來發些渾屁?怎麼著?你翅膀硬了,靠山穩了,就要倒江家的戈,對付江家的人啦?」

  豆大的汗珠子順著陳其茂的眉梢往下淌,他低塌的鼻子不往抽搐,扁著那張薄薄的嘴於笑著道:「大小姐言重了,言重了,我怎敢冒犯大小姐?只是替大小姐眼前的處境擔心才是!」

  突然一聲大喝傳來,「火眼」容磊暴吼:「陳其茂,你與這江家賤人是在搞些什麼名堂?」

  猛一哆嗦,陳其茂臉色泛青,驚恐的道:「大當家明鑒,屬下對大當家一片忠心耿耿,對本門全力報效,豈敢有任何不軌之舉。」

  容磊氣沖牛斗的叱喝:「不中用的東西,不管你以前在哪座山,哪個洞裡窩過,今天你是我『火珠門』的骨架子,一味向這姓江的小賤人低聲下氣,算是什麼玩意?你丟你祖宗十八代的人是你的事,可不能憑空折了我『火珠門』的聲威,否則,我雖可饒你,門規怕是難饒!」

  又是一身冷汗,陳其茂以額觸鞍,驚栗的叫:「屬下不敢,屬下不敢……」

  「呸」了一聲,江爾寧不屑的道:「看你那副沒出息的熊樣子,陳其茂,你含糊容老鬼個什麼勁?『火珠門』的一于跳樑小丑,已經被關孤宰了個七零八落,潰不成軍啦,就算容老鬼自己,也是在劫能逃,面對一個快要翹辮子的人,你何須如此窩囊畏懼?還不借勢掙脫他的魔掌,來個棄暗投明?你尚怕我們江家養不活你一輩子?」

  頓時嚇得面如上色,陳其茂跡近哀求的道:「我的大小姐,姑奶奶,祖師娘娘,你就別再把這樁事硬朝我身上扯,須知我可承擔不起啊,這乃殺頭的罪名……」

  容磊大叫:「陳其茂!我就看你怎麼表白心跡吧,本門門規,諒你條條記得分明!」

  這時,關孤漠然開口了:「容磊,不要在哪裡狂呼小叫,眼前的陣仗,連你都無可奈何,卻又叫陳其茂這樣的小角色用什麼法子來『表白心跡』?」

  容磊窒噎了一下,隨即怒喝道:「姓關的,你死到臨頭,猶敢大言不慚。」

  那抹冷利如刃的微笑蕩漾在蒼白的寒酷中,關孤道:「若非谷南那一枚『大魂釘』,容磊,現在你已不會站在哪裡似個人樣的人了!」

  容磊被諷刺得憤怒不已,他緊握刀柄的雙手因為用力過度而指節透白,一張面孔卻有如巽血;嘶啞著嗓門,他亢烈的叫:「關孤,我會抓起一把一把的沙土來塞進你的嘴裡,叫你把這些狂言全混著沙土噎下肚去!」

  關孤冷峭的道:「不要說大話,容磊,做到那個程度,是需要有點什麼條件陪襯才行的——譬如,你的武功!」

  這一來,直把容磊氣得雙眼暈黑,滿口牙錯,連肺腑也宛要鼓炸了!

  谷南陰冷的開口道:「容兄!你休要中了姓關的毒計,他的目的正是希望你能在動手之前氣浮心躁,如此,則就更便於他下手!」

  深深呼吸了幾次,容磊咬著牙道:「不會如他所願的,谷老大……」

  谷南右臂上舉,於是,馬上的二百五十余騎立時肅靜迅捷的紛紛下馬,他的右臂再斜指,二百多人又快又俐落的便布成了一道大圓,而「螭吻」左勁寒、「蒲牢」賀大昌、「雙環首」夏摩伽三位「前執殺手」則站定成一個三角形的方位;「鐵牌」江權、「右拐手」左煌、「滾地虎」呂安這幾個「悟生院」頭領級的人物,卻在三角形的外緣另站了一個大三角形角度。

  「火珠門」的五位「大前鋒」,一字平列于谷南身後。

  緩緩的,容磊也朝上靠近。

  受創匪淺的「真龍九子」老八崔涼、老七金重祥二人,也勉力支撐著掩向兩側,把住了他們認為最適宜採取狙擊的位置。

  甚至連先前浩劫餘生的一干小角色,也各自參入了外面那個大包圍圈裡……

  這是四面銅鐵般的牆壁,是層疊起來的人肉城,一圈圈,一重重,交合圍堵著,他們要用這樣眾寡懸殊的人數優勢來壓窒他們的敵對者!

  現在,陣形業已擺成了!死亡的陣形。

  關孤宛若無視於周遭的險惡,不覺於敵人如此渾厚兇猛的氣勢,他的雙眸凝視向天邊,向天邊那幽渺的一抹淒暗與灰茫。

  他挺立在獨輪車之前,臉上的表情竟是這樣的寧靜及安詳,好像一個殉道者,一個視死如歸的勇士,表情裡孕育著一種湛然的但真,一種恬怕的和美,仿佛他確將生命的幻滅視為去往極樂之境的輪回了……

  濃郁的雙眉,沾著夕照那一點餘暉,孤拔的鼻樑驕傲的挺聳向天地之間,他的嘴唇緊抿,那一抹微微下垂的,顯露著堅毅又輕蔑意味的弧線,似是在奚落這凝結於空氣中的血腥形質!

  他站在哪裡,腰身筆直,水準的雙肩,宛如能擔得起這漫空的沉窒重壓……

  他的模祥似一座山,一座內蘊著炙熱的,通紅岩漿的火山!

  四周,層層包圍的敵人們,像是被他這樣深沉又冷肅的神色所懾迫,一時間,竟沒有人敢向前沖撲或叱喝呼叫!

  甚至連發號施令的「真龍九子」之首谷南,也不期然的背脊泛寒,心腔收縮,連喉嚨裡亦像塞梗著什麼似的了

  獨輪車的側弦上,裝扮成村姑模樣的舒婉儀首次開了口,怯怯的、沙沙的、又無限悽楚的:「關孤……你這是何苦呢?」

  關孤背對著她,緩緩的道:「我早就說過,我做任何事,一向只求個心安。」

  淚水盈眶,舒婉儀哀痛的道:「眼前的情景……你陪我們死,就算心安了?」

  關孤歎了口道:「好歹我總算盡了力,若是仍不成,舒姑娘,我也不會遺憾了。」

  咬咬下唇,舒婉儀苦澀的道:「關孤……你不能為了我們而拖累了自己,我寧肯死,也不要你受到任何傷害!」

  關孤搖搖頭,沉重的道:「不要沮喪,也不須絕望,開始做了,比任什麼全不做要好;我們的這些位元敵對朋友,情況也不見得會比我們強上多少!」

  舒婉儀幽幽的道:「你原可隻身脫險的,關孤,你為什麼這麼傻?」

  關孤低啞的道:「傻?舒姑娘,你錯了,『傻』的定義不是這樣……」

  車弦的這一邊,江爾寧忍不住了,她焦促的道:「舒家姐姐,你就別再自甘認命了,好死不如賴活著,何況死在這些牛鬼蛇神手裡也太叫人不服;沉住氣,舒家姐姐,關大哥的勝算大得很哩!」

  目光畏懼的向四周處閃眨,舒婉儀被那些張僵硬冷酷的人臉,那森森炫亮的兵刃,嚇得幾乎透不過氣來,她悲觀的道:「敵勢如虎……我們只怕難逃毒吻了!……我死不足惜,但為什麼又必須賠上江家姐姐你與關孤大哥的兩條命?」

  江爾寧忙道:「還不一定會賠上我們的兩條命呢,舒家姐姐,你千萬放寬心,我們有的是機會,振作起來,我們的日子正長遠著!」

  關孤平靜得有如古並不波的道:「他們就快行動了,江姑娘,盼你能夠盡力護著姑娘!」

  江爾寧點點頭,深沉的道:「你放心,至少,我也不會容她死在我前頭!」

  身體輕輕一顫,關孤卻沒有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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