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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一


  金重祥的陰毒狡詐及多疑性格乃是出了名的,他之所以一再盤詢查看大愣子他們,每一著全有他的用意——

  他仔細注視大愣子及豐子俊的面貌,固然是要看看,他們是否乃為獵物之一,更借此觀察有無改裝易容後的痕跡,他堅令豐子俊抬頭,便是要辨明豐子俊是否偽裝,他詳查他們住處,姓氏,以及死者的死因,目的想是挑出此中的細小破綻,看看是否有甚不符不合之處,最後,他命人啟棺驗視,主要也為查明兩點——棺村裡是否確為死人,以及死者是否已經發臭,因為,棺材裡若不是死人,當然便沒有戲可瞧,如確為死人,假使沒有臭味卻亦有嫌疑。

  因為這樣的天氣,經過三天時間之後,屍體是必然會有屍臭散發出來的,設若沒有臭味,便即表示對方話裡有問題了——金重樣本性狡詐多疑,因此、任何事情他也相對的猜忌心大,輕易不肯相信別人……

  金重祥果是陰險奸滑了,「鬼狐子」胡起祿更非省油之燈,他的神機妙算,他的深思熟慮,猶在金重祥之上,這關一路過去遭到盤桔時如何對答的問題,他早已不憚其煩的一再告訴了豐子俊與大愣子二人,甚至叫他們背書似的背了幾遍——他盤算到敵方如果查詢時所要問的會是哪些話,而如今證明他的預測不差,就好像他是金重祥肚裡的蛔蟲,也宛似他有未卜先知的本領一樣,金重祥方才所問的話,胡起祿業已完全事先交待妥了,尤其是他的易容之術無懈可擊,精妙至極,可以接受再嚴厲的考驗,另外,他在棺材墊褥下暗置的兩隻死貓,那種腐臭的氣味也和腐屍堪可比擬,足夠薰得人退避三舍而有餘……

  這時,隱藏著的關孤才不由長長的籲了口氣,心裡,對於胡起祿的智謀超凡,更是由衷的佩服了……

  站在路中的金重祥,似是十分惶惱,也十分失望,他雙手叉腰,臉色鐵青,那模樣也就越加陰森可怖了,四處的那些個彪形漢子,全躲得遠遠的,沒有人敢向這邊湊近一步。

  前面的布棚裡,又匆匆出來了兩個人,這兩個人,關孤也是熟悉不過的,一個又肥又壯,身高幾有八尺;光亮的一顆大腦袋上泛著青油光亮,環眼獅鼻,生像威猛粗獷,另一個體形瘦小,狹臉鉤鼻,冷冷的三角眼中帶著蛇樣的冷芒,這兩個人,粗胖的乃是「真龍九子」中排行第五的「饕餮」長馬盛,狹臉鈞鼻者,乃老六「趴唆」崔涼!

  他們兩人一出來,便急步走到金重祥這邊,馬長盛扯開了大嗓門,十分不奈煩的嚷著:「老七,在這個鬼地方業己桔守了他娘的好些天了,成日叫太陽烤油,風沙迷眼,卻連人家影子也沒堵著一條,我看十有八九是白費功夫啦!」

  金重祥皺眉道:「難說。」

  馬長盛粗暴的道:「還難說個鳥!姓關的,他們若要來早就該來啦,至今未見不說,一路上派出去的眼線偵騎又何嘗摸著人家的邊?根本就在瞎闖胡猜,誰知道他們往哪裡去啦,娘的,只怕誰也不知道!」

  金重祥立道:「五哥,你輕聲點行不?叫老闆聽了去有你樂子了!」

  說著,他伸手拉著馬長盛往關孤藏身的土坡下走近了好一段,崔涼也沉默著跟了過來。

  現在,這「真龍九子」中的三子,已以隔著關孤十分接近了,近得關孤宛似可以聽到他們的心跳聲與呼吸聲!

  三人站定,金重祥才埋怨的道:「五哥,你亂髮什麼牢騷嘛!在近並非全是我們自己的人,還有『綠影幫』與『大涼門』的手下,萬一叫他們傳話到老闆耳中,看你如何消受!」

  一邊,崔涼陰沉的道:「說句不中聽的話,就算全是院裡的人,也有暗地絆我們腳後跟的雜種,程妖姬可老是在找機會挑剔我們哥幾個!」

  崔涼口中的「程妖姬」,即是禹偉行的三姨太「玉魔女」程如姬,在「悟生院」的派系傾軋裡,程如姬對「真龍九子」亦並不友好,時而明爭暗鬥,所以,「真龍九子」背後稱呼這位大老闆的寵妾,全將她的姓名中那個「如」字改為「妖」字,也算是下意識的一泄心中之怨!

  馬長盛立即憤怒的道:「娘的皮,誰敢亂傳渾說,看我不扭斷他的脖子!」

  崔涼冷冷的道:「別說了,五哥,你就是這樣心浮氣躁,小不忍則亂大謀!」

  馬長盛悻悻的道:「我他娘可憋夠了,一天到黑,不是挨著日曬,就得吃著沙塵,猶提心吊膽的四面奔走,睡也睡不穩,心也安不下,還要奉承這個,仰視那個,拎著腦袋在這裡玩命,受盡了罪,卻半個『好』字背不上,他娘的,真叫犯賤啊!」

  金重祥毫無表情的道:「誰不是這樣?」

  崔涼目光四掃——也掃過關孤藏身之處——然後,他似是有些茫然的道:「不知道還要在這裡待幾天?」

  不似笑的一笑,金重祥道:「耐著心吧,六哥,姓關的與他那幾個同路人不擒著,咱們老闆是絕不會拔營收兵,半途而廢的!」

  馬長盛氣呼呼的道:「這真他娘合了一句話了——『守株待兔』,說不定姓關的老早就和那幾個狗男女從別的地方摸出關外啦,我們卻像一群傻鳥似的在這裡窮等!」

  金重祥搖搖頭,道:「這一層,我們比較相信禹老闆的判斷。」

  大眼一瞪,道:「怎麼說?」

  金重祥緩緩的道:「由我們最後一次得悉關孤他們的蹤跡看來,他們業已十分接近『古北口』,從他們所走的方向推測,除了這裡便絕無第二條路好走,自『古北口』出關卻非經過我們這兩條道路不可,他們並無其他選擇!」

  馬長盛不服的道:「難道他們不能走大路?由荒郊野山攀山越嶺而過!」

  金重祥狡猾的一笑,道:「怎去過法?姑不論我們在這附近五十裡方圓成一直線,在每次一處樵徑窄道及山隘各處全派有眼線埋伏,就說我們沒有這些佈置,關孤那撥人裡婦女老弱一大群,他就背著她們飛過這一大片峭壁峻嶺?」

  頓了頓,他又道:「而關孤這人標榜忠義,賣的是仁義膏藥,就算要他的命,他也不會拋棄他所要保護的人,何況,哪裡頭還有個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呢,他捨得?」

  崔涼嘲弄的道:「說不定他這一次的『窩裡反』還得到舒家那老婆婆一大筆好處!」

  金重祥戲押的道:「除此之外,我看舒婉儀那小賤人也必定對他施用狐媚之技了,姓關的人財兩得,怎不意亂情迷冒上一險?別看他平時道貌岸然,一副柳下惠的模樣,其實還不是滿肚子男盜女娼?我就不信他是只不聞腥的貓!」

  馬長盛粗聲粗氣的道:「你們看,姓關的會不會領著那幾個人又轉回頭?」

  金重祥哼了哼,道:「不可能!」

  馬長盛道:「怎麼不可能?」

  金重祥陰沉的,道:「若要從這裡再回頭,至少也得繞上一個千多裡的大彎,關孤有這一群拖累,他勢不敢再冒這個險,他們行動慢,目標顯著,只要一轉頭,隨時有讓我們『踩盤子』弟兄發現的可能,而我們要追上去可就快了,姓關的會想不透這層利害麼,況且,其他每一處可以出關的道路前頭,我們也都早已派了眼線監視著了,只要一待察覺,即將立時飛騎傳信,我們仍可及時堵截……」

  崔涼頷首道:「若比腳程,關孤他們是斷然不及我們快速的,他不會捨近求遠,妄冒其險……」

  馬長盛惱火道:「照你們說,姓關的一行人是必經此地了?而又不會分開走?」

  金重祥點點頭,道:「依情況的推測與事實的根據來說,是的!」

  馬長盛怒道:「但為何至今未見人來?」

  金重祥道:「這就不敢說了,或許他們仍在猶豫,仍在驚恐,仍在籌思一條過關之計,他們也十分明瞭,這『古北口』一關並不易過!」

  馬長盛大聲道:「依我看,姓關的自己逃之夭夭了也未可定!」

  崔涼三角眼一吊,道,「五哥,你和關孤也相處了很久,怎的對他尚不清楚?金老七剛才業已說過了,姓關的標榜忠義,賣的是仁義膏藥,他混生活便全靠的這個,因此,他縱然自己可以逃掉,也決不會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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