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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悟一院」的規矩苛嚴,對於同夥之間的公事是素來不准探詢的,但夏摩伽與關孤交情不同,是而他也不回避,單刀直入的問了。

  三言兩語,關孤簡潔的將此行差事講了一遍,夏摩伽沉思半晌,低細的道:「老大,你的看法不錯,據我推斷,這樁生意的內幕只怕不會像禹老闆所說的那樣單純,更不見得過錯全在那一母一女身上,反正禹老闆只要有生意上門,而又是大生意的話,便那主顧是個閻王,他也能講成個財神爺了……」

  關孤煩悶的道:「是這樣,因此我擔心,如一旦殺錯了好人,再成全了那惡胚,非僅我素來堅守的原則瓦解,聲譽盡喪暇,我更會一輩子也耿耿不安了……」

  頗有同感,夏摩伽道:「再說,老大你也從來沒有向女人下手的習慣,唉,這件事兒可夠窩囊的了。」

  關孤沉重的道:「但事實上卻又不容我不接下來辦,如今之計,只有走一步算一步,臨到時候再看該不該為了……」

  夏摩伽搖頭道:「這卻違背了我們辦事的傳統,老大,我們每在接辦一樁生意之前,差不多全摸清楚了它的來龍去脈,甚至要求得了證實,這才決定於與不幹,該為不該為;但明天這樁買賣,底細我們根本搞不明白,禹老闆所說的又不盡可靠,辦起來就麻煩啦,三不管的幹了吧,不但深恐違背了我們的行事原則,良心上如果有了負累就更不值了,但如磨蹭著不呢?或試試像禹老闆所言的情形也未可定,那就不幹白不幹,更得罪了老闆,未免也不值,如果真像禹老闆說的那樣,這兩個婆娘宰了也就宰了,沒啥可惜可歎的,怕的就怕萬一不是那回子事……」

  喝了口茶,關孤潤潤唇,道:「依我看,這主意八成是程如姬這妖女人出的!」

  夏摩伽點點頭,道:「很有可能,如果這裡面沒有毛病,又何用禹老闆親自交待?由錢文欣這老狗頭那裡傳交下來不也一樣麼?他們就是怕你不肯接受,這才搬了禹老闆出馬,由他來壓你……」

  關孤煩惱的道:「這樣吧,老夏,你先設法去探探這樁買賣的底,如果沒有著落,我去的時候再親自探查一下,琢磨琢磨,看看該不該下手,我是『前執殺手』中的『首席』,有權在外便宜行事,要怎麼辦全在我,誰也奈何不得!

  夏摩伽籲了口氣,道:「事到如今,也只有這麼辦了。」

  關孤低聲道:「你去探底行動要快,在明天我啟行之前便須有消息回我。」

  夏摩伽頷首道:「好,我這就去安排試試——」

  正在夏摩伽站起身來的時候,書房門外,已在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後響起李發的低促語聲:「大哥,大哥,我剛才在梯口得到弟兄密報,二夫正與錢師爺連袂向本樓行近。」

  夏摩伽怔了怔,道:「她們來幹什麼?」

  關孤冷冷一笑,道:「還不是交待明天那筆生意的細節問題,卻是來得好快!」

  夏摩伽低聲道:「我先走了,你得小心應付那騷婆娘!」

  說著,夏摩伽快步啟門而去,關孤望著肅立房門口的李發道:「你也回避一下,將門掩上,別叫他們曉得我知道他們來了。」

  李發恭應一聲,輕輕將門兒掩緊,跟著迅速離開。

  就在關孤冷靜的等候下,也不過只是盞茶工夫,書房門外,已響起了一輕一重兩個人的腳步聲,跟著,有人敲門,一個蒼老而略微沙啞的聲音十分拘謹的傳了進來:「關少兄,呃,二夫人與老朽錢文欣求見……」

  關孤冷冷的道:「請進!」

  門兒呀然開了,隨著門兒的啟開,飄進來的是一陣甜膩膩的、脆生生的、帶點兒磁性的嬌媚輕笑,程如姬首先跨入房內。

  關孤微微躬身,道:「二夫人駕臨,未能遠迎,尚請二夫人恕過。」

  柔若無骨般向牆上一靠,程如姬格格笑道:「喲,我們的首席高手怎麼客氣起來啦?」

  關孤目光瞥過站在一邊,那個六旬左右的老者,這位老先生是一副又幹又瘦的骨架兒,黃焦焦的面孔,疏淡的眉毛下生著一雙骨碌碌亂轉的鼠眼、小鼻子、薄唇,加上兩撇八字鬍,齜著那兩排煙黃不齊的牙齒,在那兒嘿嘿佯笑著,他那笑,全是裝出來的,心眼裡,這位紹興師爺模樣的老先生,還真不知有多麼個不舒服法呢,他,便是院主禹偉行的大舅子,「密傳室」師爺錢文欣。

  這時,關孤側身道:「請二夫人、錢師爺上坐。」

  程如姬風情萬種的笑著道:「甭上坐下坐啦,關叔叔,大家全隨便點聊聊吧。」

  說著,她自家首先一屁股坐在關孤方才坐過的斑竹躺椅上,錢文欣已拘束的挨著那張軟椅邊沿坐下,裡面,嚴光祖已經迅速為關孤也端了張錦墩過來。

  程如姬橫了嚴光祖一眼,毫不客氣的道:「喂,你出去別在這裡礙事。」

  嚴先祖漠無表情的轉身退出,關孤落坐後,平靜的道:「二夫人與師爺駕臨,可是有所賜示?」

  程如姬那雙彎彎的柳眉兒一揚,笑盈盈的道:「我和師爺來這兒,就是為了談談老闆交下來給你辦的那樁生意。」

  果然不出所料,關孤笑笑道:「是的,院主曾經說過,有關此事的細節問題,將由二夫人與錢師爺直接交待下來。」

  程如姬眯著那雙媚眼道:「聽老闆告訴我,你挺不願接?」

  關孤低沉的道:「是的。」

  程如姬格格一笑,道:「怎麼又接了呢?」

  關孤抿抿唇,道:「因為我是『悟生院』的人,必須遵行院主的諭令!」

  微拂披肩的秀髮,程如姬嫵媚的道:「不是我說你,關叔叔,有時候,你也太固執了,你想想看,老闆待你有如同胞手足,視為骨肉弟兄,他的前程還不就是你的前程?他的基業也就是你的基業呀,老闆怎麼會給你虧吃?他總是挑挨最有進帳的生意給你做,你幫他,也等於幫自己,關叔叔,有些事你也不好太死心眼了……」

  關孤深沉的道:「二夫人說得是。」

  程如姬柔和的道:「關叔叔,我這樣說,乃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事,決不騙你,我可以向你保證——對不對,師爺?」

  錢文欣乾咳兩聲,忙道:「當然,呃,當然。」

  媚眼如波流溢,程如姬道:「老闆在我來前,還特別吩咐,要我向你好好解釋一下剛才的事,叫你千萬別記在心上,老闆說,哥哥斥責弟弟幾句,依情依理,全是應該的,關叔叔,你千萬別彆扭上啦……」

  關孤一哂道:「我又怎能對院主懷有不滿之心?二夫人這一點大可釋懷!」

  盯著對方,程如姬像要看透人家那顆心:「真的沒有不高興?」

  關孤點點頭道:「怎敢有瞞二夫人?」

  程如姬「嗯」了一聲,膩著聲道:「這樣我就放心了,我也說嘛,就賃關叔叔與老闆之間的渾厚交情,再怎麼樣關叔叔也不會就恨老闆這次斥責的……」

  關孤濃眉輕軒,道:「不錯。」

  錢文欣又乾咳一聲,佯笑道:「關少兄年青有為,氣度恢宏,又是院主的得力臂助,即便有時與院主意見相左,又怎會耿耿於懷呢?當然是決不可能之事……」

  關孤淡淡瞅了錢文欣一眼,似笑非笑的道:「師爺可算是相當的瞭解我啦!」

  聽得出來話中有刺,但錢文欣哪敢動聲色?他一摸唇上的八字鬍,顯得中氣不足的連連笑道:「少兄是在抬舉老朽了,呵呵……」

  說著,他又掀開長衫下擺,將系在腰上的一條厚重紅綢裹帶解下,雙手捧到關孤面前,阿談的道:「這點金葉子,是院主特交待老朽為少兄帶過來的,就算是院主對少兄的一點慰勞心意,院主還說,東西太少了,萬望少兄不要嫌棄……」

  順手接過放在書桌上,關孤平靜的道:「此乃院主恩賜,我受之猶覺有愧,又怎敢稍有嫌棄之心?」

  錢文欣那風乾橘皮似的老臉上浮著一層謅諂笑,慢吞吞的道:「哪裡,哪裡,少兄身為本院樑柱之材,自院主之下,哪一個不佩服少兄佩服得五體投地,無以復加呀!」

  關孤淡然道:「泛泛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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