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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驀地——

  孫達秀雙眼發直,唇角抽搐,全身一陣冰涼,他恐怖的指著眼前這兩個煞神,抖索的道:「天爺,……該不是……這姓周的買你們來對付我的吧?」

  大齙牙好笑道:「你真聰明。」

  五短身材冷冷的道:「小子,你嘴巴放乾淨點,什麼『買』?這叫『聘請』,『委託』,是一種古老卻興隆的行業,你懂麼?」

  震駭的瑟縮了一下,孫達秀的臉色更形蠟白:「不,不,你們豈能這樣做?這是違背武林道義與江湖傳規的……你們不能如此……難道你們就不怕兩道同源的聲討?」

  大齙牙磔磔怪笑,道:「看不出你年紀不大,卻是一腦袋刻板的仁義道德,呵呵呵,什麼武林道義?什麼江湖傳統?那些迂腐的玩意只能恫嚇一干愣頭青,對我們來說,卻一點鳥作用也沒有,我們所知道的,只有』悟生院『!」

  恐怖的呻吟一聲,孫達秀驚懼的道:「你們……天啊,你們竟是『悟生院』的人?那群職業殺手的組合?」

  五短身材重重一哼,厲聲道:「不要大呼小叫,拿出點骨氣來,莫忘了你也算個武林中人,媽的,『大鷹派』就教出你這種廢料麼?」

  雖然心中驚恐萬分,但孫達秀仍舊顫著嗓子指責:「你……你休要胡說八道,侮蔑本派的名聲!」

  五短身材惡聲惡氣的道:「什麼名聲?『大鷹派』全是一批酒囊飯袋,一批烏合之眾,說穿了一個烏錢不值!」

  驚,恐,悲,憤,加上無比的激動,孫達秀再也忍不住了。他突然狂吼一聲,伸展雙臂,猛撲這五短身材的仁兄。

  「來得好!」

  五短身材怪叫著,身形旋螺似的轉了出去,後面,大齙牙的左手拐卻『呼』的暴砸向前!

  孫達秀一撲落空,拼命側躍,同一時間,拳腿齊出,攻向後面攻來的大齙牙!

  大齒牙飄然閃挪,抖手十一拐斜掃直搗,硬生生將孫達秀逼退三步,孫達秀尚未站好,五短身材的一雙「虎頭刀」卻一片雪花也似貼地滾來!

  這姓孫的青年雖然武功堪可,但卻並不精深,平日大約也缺少練習,此刻使用起來,便越加生澀遲滯,捉襟見時了;本來,以他所具有的一身功夫來說,其造詣就比不上眼前兩個敵人中的任何一個,何況他還憑般生疏又加上人家尚是以二對一呢!

  五短身材的滾地刀一來,孫達秀馬上倉皇跳躥,但是,他剛剛躍起兩尺,斜刺裡,大地牙的擯鐵拐已閃電似的飛來,『砰』聲悶晌,將他活生生掃出五步!

  這一下子,也已使他折斷了兩根肋骨,但是,他卻一個溜地滾,再度翻起,瘋虎似的沖向了大齙牙!

  「你媽拉個巴子!」大齙牙咆哮著,左手拐呼呼轟轟,摟頭蓋臉就是十餘拐揮了過去,孫達秀不躲不讓,卻展動兩條手臂拒擋,於是,只聽得「咯喳」「咯喳」的連串骨折聲響,他的一雙手臂已經骨斷數節!

  貼地滾來的鬼頭刀飛快旋斬,孫達秀再也支援不住,他尖曝得令人心腸絞痛,兩隻腳齊脛以下,也已帶著四濺的鮮血拋起!

  猛然坐倒于地,孫達秀卻仍不屈服,他瞪眼吊眉,突的張口,『噗』,一團血水摻雜著咬碎了的舌頭噴出老遠,任是五短身材閃得快,臉孔上也不由沾上了幾點!

  怪吼如雷,五短身材暴叫:「你這小王八羔子!」

  大齙牙趁勢沖上,拐揮迅疾,又是「咯喳」一聲,那孫達秀已經腦袋迸裂,血漿齊灑中,他就那麼倒地死去!

  一個箭步撲了上來,五短身材的一雙鬼頭刀淩空舞起,又待亂斬孫達秀的屍身,但是,大齙牙卻在刹那間聽到了什麼聲音,他馬上橫相攔阻,急促的道:「住手,住手,人已經死了!」

  五短身材面貌猙獰,有如厲鬼,他臉孔上沾著點點血糜,看上去更形恐怖,朝著大齙牙一瞪眼,他吼道:「你讓開,我要將這小雜種碎屍萬段,狗娘養的邪龜孫,他竟然噴了老子一臉臭血!」

  大齙牙已經清晰的聽到那陣聲響了:而且更以極快的速度往這邊移近,他一抓五短身材的手臂,叱道:「你個呆鳥,有人來啦,你沒聽見馬蹄聲?快走啊,拿著人家的屍首稱什麼英雄好漢!」

  本來就是氣怒攻心,不能自製,五短身材一聽到大齙牙後面這句話,卻更加憤激,他猛的推開了大齙牙,翻腕吼道:「左煌,你他媽教訓我來了?你算什麼東西?也配朝老子大呼小叫?你個狗操的混帳,你給我滾遠點,否則,休怪老子六親不認!」

  大齙牙,滿頭冷汗,額際青筋暴浮,他眼角斜處,已見有數乘騎影飛也似的朝這邊圍聚,急怒交加之下,他也忍不住咆哮起來!

  「呂安,你這個王八蛋,這是什麼時候了,卻朝自己人張牙舞爪!媽拉個巴子,你當大爺含糊你?有人來了哇,錯開今天,隨你挑個地方,大爺捨命奉陪!」

  那五短身材——「滾地虎」呂安,氣衝衝的吼道:「好極,不幹一場的人是狗操的!」

  一轉身,大他牙左煌急道:「走,這些廢話以後再說。」

  突然間,那個「說」字便噎回了他的喉嚨,兩隻眼也頓時發了直,兩丈之外,四乘鐵騎已一字排開,等矩相連,馬上騎士一個個英挺颯爽,神態軒昂,八隻眼睛,正冷森的凝注這邊,四個人,全是年輕人!

  路旁暗影中,關孤面色深沉冷漠,坐在鞍上寂然不動,眼前的一切情形,他全看得仔細。甚至當那四乘鐵騎還在很遠的時候,他即已知道,但是他不願向他那兩個「自己入」提出警告。

  他痛恨他們這卑鄙的手段,不顧道義的作風,危害善良的殘忍行為,他更憎惡他兩個「自己人」的暴虐,粗魯,及野獸似的瘋狂!

  當然,關孤在日常行事的時候,也脫不開「殘忍」二字的範圍,但是,他卻有一個永遠不變的宗旨。

  那是對歹人,對惡徒,對奸佞才用得上的,對這些人,他毫不容情,甚至比他那兩個「自己人」更要來得狠酷。

  可是,對一千善良淳厚的人們,他卻有著無比的寬恕與仁慈,他愛護他們,照拂他們,體恤他們,決不加以絲毫傷害。

  就因為這樣,在「悟生院」中,他推拒了數不清的在他認為有虧良心的「生意」,而也因為這樣,他在「悟生院」便不被他的上下夥友所諒解,甚至處處壓制他,拘束他,造成了今天的不利形勢……

  這是一個可笑的矛盾,關孤也時常悲憫於自己的處境——他生活在一個以「殺伐」為目的的圈子裡。

  這個「圈子」是不論善惡曲直的,只要有人上門交錢,說明原因,告訴他們對象的底細背景,他們便派人出去,將那對象都當作「貨色」解決,然後,留下一隻精巧的銀制小棺材以表徵信。

  也等於明示顧主——事情也已圓滿完成:在這樣的一個環境中,要分別善惡或者袒庇無辜乃是一件困難又好笑的事。

  所以,關孤在百般無奈之下只有做到「獨善其身」了,他不能積極的救援那些無辜的「貨色」,便只好消極的推託掉本該由他自己執行的這類「買賣」的行動,他力求心安,力求理得。

  但往往,也會空費心思,因為他到底不能完全制止「悟生院」的殺人心意,不能明顯的反抗「悟生院」的血腥指令。

  何況,再怎麼說,他自己也是這群職業殺手中的一員啊,而且,令他自嘲的是,竟還是最為重要的一員!

  「悟生院」的殺人行動,只由魁首交待那姓錢的師爺發令下來,指定由屬下的殺手群中之一去辦,告訴執行者他的目的,人名,需要辦到的程度及必須的一些資料消息,除此之外,並無其他贅述——當然,執行者有時為了興趣,為了一些其他原因,也時常要求多知道一點什麼。

  譬如說——為何前去行事的內幕,顧主與「貨色」之間的恩怨,雙方的環境等等,但有樁卻是這群職業殺手所深深尊從的,便是決不去詢問同僚之間所接辦的「生意」,這是「悟生院」最嚴格的規矩,為了保密,也為了避免一些可能阻礙行動的特殊因素,所以,「悟生院」的各項行動,除了受命的殺手之外,其他的殺手們並不曉得——他們也不會去問,甚至連受命執行的殺手的副手都不見得能清楚此行的內容!

  現在,「滾地虎」呂安與「左拐子」左煌的這票「生意」,便正是如此的了,關孤雖然身為「悟生院」的首席殺手,卻也並不知道他們所辦的這樁「買賣」,眼前他恰巧遇上,也只能說是偶然,但是,即便是偶然吧,他心中的痛恨歉疚,不安與憎惡,也幾乎達到極點了……

  李發有些緊張,悄然道:「看情形,大哥,呂安和左煌恐怕有苦頭吃了,我們總不能眼見他們叫人家擺橫了呀!」

  手心全是汗水,關孤在褲腿上抹了抹,冷冷的道:「這是一對蓄生!」

  李發吞了口唾液,呐呐的道:「但,他們再怎麼說也都是『悟生院』的人……」

  關孤目光冷銳,他冰涼的道:「『悟生院』也不全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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