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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七


  驟見來人,任非不禁大吃一驚,脫口怪叫:

  「你是,郎五!」一點不錯,這自荒郊野地裡頂著一頭淒黑冒出來的人,正是郎五,「瞎胚」郎五!

  夜梟啼泣般發出一聲獰笑,郎五翻動一雙白果眼,冷淒淒道:

  「我的好表兄,天下說大固是大,說小麼也真還小,沒有多少天,咱們哥倆可不又碰頭啦?」任非見到郎五,憤怒大於驚懼,他圓睜雙目,出言火爆:

  「郎五你這狗娘養的雜碎,你坑得我還不夠苦、害得我還不夠慘?你他娘任披著一張人皮,做出來的卻全不是人事,老子六親滅絕,也不要你這個狼心狗肺的表弟!」郎五七情不動,硬繃繃的道:

  「你不要我這個表兄,我還不願認你這個表兄哩,大夥把立場劃清,正好辦事;姓任的,今天晚上,你就要陪著雍狷那殺千刀的東西同下十八層地獄:」任非正待叱駡,卻忽然嘿嘿笑起來:

  「郎五,你要單沖著我來,說不準還有幾分勝算,若是尚帶著雍狷老弟,你就叫茅坑搭涼棚離死(屎)不遠了!」郎五蒼黃的面孔上閃過一抹怨毒的神色,他惡狠狠的道:

  「姓雍的你眼裡是二頭六臂,大羅金仙,在我郎五某人眼裡,卻不算什麼鳥的人物,你要不信,立時三刻便把姓雍的大卸八塊給你看!」任非微眯兩眼,皮笑肉不動的道:

  「說你是『瞎胚』,你還真是個『暗胚』,郎五,你不止眼瞎,連心也瞎了,你但要有點記性,就不會稍忘前些日吃的那個方、丟的那個臉,在雍狷老弟手底下,你活脫─只愣鳥,只配被人家撥弄著玩,怎麼看,今番你走了一步狗運,把條性命檢了回來,這段過往就全忘啦?憑你這塊料,莫說要與雍狷老弟對仗,只怕邊也沾不上,大卸八塊?呵呵,做你娘的春秋大夢去吧!」郎五青筋浮額,握拳透掌,白果眼連連上插:

  「老王八蛋,你竟敢如此羞辱於我、輕視於我、五爺不錯是在姓雍的手底下栽過跟頭,那也是因為我一時失神才遭了他的暗算,娘的皮,人栽過一次,可不見得栽第二次,你狗眼看人低,就把我徹頭徹尾看扁啦?五爺今晚上來,便是來討債的,連本加利,通通要你們償還!」任非嗤之以鼻:

  「大言不慚的東西,你是壽星公吊頸……─嫌命長了:」不待五郎回答,黑暗中,又一個身影湧現,任非打眼一看,不覺又驚又怒,這一位不速之客,正是他的死冤家『飛熊』朱乃魁:

  朱乃魁施然走了過來,也斜著一雙眼,要死不活的開口道;「五哥嫌命長,我他娘也活得不耐煩了,老不死的,你就索性一起成全我們吧!」退後─步,任非手指朱乃魁。有些色厲內茬的道:

  「你這手下敗將、釜底遊魂,真正是膽上生毛,不知死活,才饒過你不幾日,你居然又敢找上門來歪纏胡賴,你當我們便殺你不得?!」面孔─揚,朱乃魁大馬金刀,昂然不懼:

  「老不死的,誰殺誰還說不準哩,此一時、彼一時,風水總要輪流轉,你做初─,我做十五,今番合著我們該露臉了,新舊恨,正好一併結算!」任非拿眼角偷瞄廟內,卻不見絲毫動靜,他心裡暗暗發急,表面上又不得不硬起頭皮愣充,天曉得這是股子什麼滋味:

  「早知道好人做不得,朱乃魁,當初就不該饒你活命,你他娘鬼門關打了─轉回去,不但不知感恩圖報。反倒心存怨恨,辣手相向,你說說,你還是不是個人種?朱乃魁陰側側的道:「不提那檔事,我還不恨,提起來就叫我咬牙切齒,姓任的老龜孫,你們在我一干手下面前,整得我丟人顯眼、聲威掃地,猶不說,還逼我去幹─些吃裡扒外的勾當,事後要不是我師叔體諒,老哥撐腰,不用你們饒命,我師叔就活刮我了;此等奇恥大辱,你居然還當做是施恩加惠於我?老不死的,你醒醒吧,該討的討,該還的還,誰也欠不了誰!」雙方的嗓門都不小,任是山風凜烈,亦掩不住彼此間的叫駡聲,這時候,任非是真個暗裡發了毛,照理說,他出來這段時間已經不算短,而且他往外走的辰光,可以肯定雍狷還不會睡去,再加了這一吵一鬧,無論如何雍狷不會聽不到,但是,明明就沒有任何反應,更不見雍狷人影,這,卻是怎麼一碼事?突然打了一個寒噤,任非頓時毛髮豎立……他驟而想到,雍狷該不是棄他逃遁了吧?該不會拿著他出面做擋箭牌,自個兒私下護著孩子偷溜了吧?萬一如此,則他就算倒了邪黴,便呼天槍地,亦只有死路一條,眼前這一關,既使他豁上老命,恐怕也難安渡!郎五一翻他那只白果眼、惡聲惡氣的吆喝:

  「姓任的,你不過是點綴頭,劃拉你易如反掌,你自己吃幾碗乾飯自己心裡有數,且一邊閃著,還輪不到你在這裡充前鋒,叫雍狷那狗操的滾出來,等我們收拾了他,你好死不死罵定都是一個死字當頭!」任非肥胖的臉頰上起了一陣抽蓄,形色控制不住的緊張起來,心中暗暗求神求佛求菩薩,可幹萬別叫雍狷走了活人,否則,他可真要被打進十八層地獄了:

  朱乃魁冷眼瞅著任非,重重的道:

  「老王八蛋,你怕啦?你寒啦?哼哼,就算你跪下求饒也不管鳥用,去把姓雍的叫出來,正好一窩子埋兩個邪蓋龜孫!」任非抹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猶自嘴硬:

  「你沖著我發熊,算不得狠,等與雍狷老弟朝上面,你要還這麼有種,那才是本事,他那大刀長箭之一下,你們又自算什麼玩意?」朱乃魁若有所恃,狂態不改:

  「別他娘只賣口把式,叫姓雍的出來,我倒想再嘗試嘗試,他那破刀爛箭,是否還有懲等的威風?」郎五賊頭賊腦的窺探著山神廟裡的動靜,邊疑惑的道:

  「我說乃魁,從咱們現身到如今,也有一陣子了,姓雍的不會聽不到動靜,怎的卻縮著腦袋無聲無息,只叫這老不死來充頭面?你看,會不會是我們跟岔了?」朱乃魁極有把握的道:「不可能,往『南浦屯』去,就只這幾條通路,咱們自『五椏鎮』那片小客棧搭上線,沿途緊迫下來,又有『紅燈門』挨刮的事做指引,在在證明他們是行向這條山道捷徑,眼前可不正對?就估准了這座山神廟攔住活人,姓任的老鬼亮了相,姓雍的父子還跑得廠?」郎五仍然不放心的道:乃魁,可別讓雍狷父子施了金蟬脫殼之汁,說不定他父子拿老頭做煙幕,爺倆個卻偷偷腳底抹了油,這就他娘的大大不妙啦……」冷笑一聲,朱乃魁道:「五哥,你也未免太過慮了,老不死的好不容易貼上這麼一位主兒。風燭殘年之餘正有了依靠,如何甘心輕言放過?更逞論來當替死鬼了,再說,他們也根本不知道我們綴在後頭,又何須施這『金蟬脫殼』之計?連我們都未料及於事隔多日之後能在半途追上,他們又不是神仙,更那來這等的未卜先知?」郎五朝左側的方向瞄了一眼,低聲道:「道理不錯,但姓雍的至今未朝面也不假,乃魁,不管怎麼說,我們且沖進廟裡探明究竟,娘的,有時候煮熟的鴨子也一樣飛掉哩!」朱乃魁頷首道:「好,進去看清楚再說!」郎五甫一抬步,朱乃魁又喚住了他,神態間不自覺的現出三分揣揣之色:

  「五哥,呃,就我們兩個進去?」略一遲疑,郎五忙道:「你算提醒了我,那狗操的雍狷陰毒得緊,只我們兩個,力量果然單薄了點,夜暗天明,這險可冒得太大,好,是該多找幾上幫手……」說著,他清脆的擊掌三響,夜暗中,又有兩條人影應聲竄了過來,出現之突兀,就像是從地底上冒出來的。

  這是兩個牛高馬大的壯漢,兩個人全生的滿臉橫肉,殺氣騰騰,手執一式的赤紅皮直外帶一把又粗又重的狼牙棒,捧身上的尖錐在夜色中時而寒光隱泛,那種霸勢,還真不只一眼眼。

  郎五向這倆位仁兄招呼一聲,手指廟門:

  「兩位夥計,姓雍的不曉得搞什麼鬼,窩在廟裡不肯伸頭,辰光不早,咱們可不能同他幹耗,且並肩子進廟裡去拎這狗操的出來!」兩人中,那頂了一付斷眉的漢于立時掂起狼牙棒,皮盾也旋扛上肩,聲若悶雷般道:

  「行,五哥,我們哥倆便先行打頭陣,你和朱二哥殿后掩護就得……」郎五順水推舟的道:「你們二位可得加意小心,姓雍的手把子極硬,千萬提防著莫中了他的道。」斷眉大漢信心十足的道:

  「水裡火裡也趟出了十多年,五哥,我『血狼』單彪與我兄弟『毒狼』羅銳可沒給朋友丟過人,你且請寬念,包管誤不了事!」郎五皮裡陽秋的笑了笑:「那麼,一切就有勞二位了,我們上事吧。」這「血狼」單彪─馬當先,挺胸突肚便直往前闖,他那夥計「毒狼」羅銳則緊隨於後,兩人昂首闊步,意態飛揚,完全不把還站在廟門口的任非放在眼裡。

  任非攔也不是,不攔也不是,無奈之下,只有匆匆退了回去,─入殿,他急忙望向原來雍狷父子睡覺的角隅,這一看,卻看得他周身冷汗,頭皮起炸……天老爺爺,角隅處哪裡還有他父子的蹤影?不但人不見了,甚至連鋪蓋卷都已搬空,靜蕩蕩的,就仿佛根本沒有這兩個人似的!

  單彪和羅銳甫行進殿,兩人已迅速分開,他們並不貿然搜索,只各自背靠牆壁、用眼睛向四處仔細探查,這兩匹「狼」顯然並不似他們外表那般粗莽,由他們動作之純熟俐落看來,絕對是極具經驗的角色。

  山神廟裡,還是和先前一樣的殘破、一樣的幽暗,也一樣的空寂,那支蠟燭仍在默默燃燒,青黃色的光暈像嘆息般微微顫晃,除此之外,整月廟堂內沒有任何異狀。

  此刻,郎五與朱乃魁亦小心翼翼的摸將進來,兩個人的四隻眼睛瞪得老大,極為緊張的不停盼顧四周,那模樣,像是生恐突冗間從暗影裡蹦出來個活鬼!

  單彪巡搜再三,卻無所見,他不由提高聲道:

  「五哥,朱二哥,這座破廟就巴掌大的一點地方,連只老鼠藏不住,卻哪來姓雍的父子?靠東的那片廟牆早就塌了,莫不成雍家父子已經越牆而去,逃之天天啦?」咽了─口唾沫,郎五悻悻的道:

  「娘的皮,果然人影不見,姓雍的八成是腳底下抹油了,這狗操的競連我表兄一一不,競連任非這老滑貨也拋置不管,說溜就溜……」朱乃魁一言不發,目光灼灼的逼視任非,形色兇狠而怨毒,意思似乎在表示:就算堵不住雍家父子,也必定要拿你這老王八蛋來開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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