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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這不正在為你出氣麼?七娘。」雍狷可謂吃足了苦頭,他現在才發覺,賈如謀功力之深厚精純,幾已達到深不可測的地步,尤其劍術之高妙,出招之老辣,更不在話下,加上他悠長的內勁,捷便的身手,相輔相成之下越發如虎添翼,難以抵禦,雍狷心裡有數,這─次是真個遇上能人了。

  面對賈如謀沉重的壓力,雍狷已覺得拍架支拙,偏偏陰七娘又像瘋婆子─樣,不依不饒的拼命在旁糾纏狠鬥,使他的苦惱益大,別的不說,單只陰七娘那只「邪狐爪」,就予人無比的威脅,看情形,今晚上恐怕是要應此一劫了。

  臃腫的身軀驀地側掠,陰七娘回手揮起皮索,而右臂淬揚倒彎,「邪狐爪」巳以極為陰魅的走向扣抓雍狷的下襠照力道的貫性來說,這─爪取的部位應是上盤,決不會滑落到兩跨間的位置才對,但是,它卻愣是直逼了過來。

  雍狷微微弓背,身形側閃,皮索擦著他的鼻尖飛空,「邪狐爪」也稍差一線的貼著襠下錯開。他以掌心猛壓刀脊,大砍刀去勢徒增,「嗖」聲銳響裡暴斬陰七娘頸項。

  陰七娘居然不退不讓,皮索反彈扭卷,宛如通靈似的再度於瞬間纏繞住劈來的刀鋒,原來錯開目標的「邪狐爪」也突的一跳,脫手回轉,仿佛─只來自虛無中的魔掌,焙漾著惡毒的冷芒,候往雍狷身上撞到。

  而劍氣立時大盛,光華凝聚成各種各式的形狀出現,有的是一片一片如雲如霧的氳氤,有的像一束一束傾瀉的寸絲,或若翻騰激湧的流波,或似垂掛下落的天瀑,整間庫房,馬上已被森寒透明的焰彩所籠罩,實則焦點指向,只在雍捐軀體的各處要害。

  大勢如此,不傾力一搏也不行了,雍狷在敵人攻擊甫起的剎那,心念轉動,血脈奮張,他嘯吼如虎,砍刀隨著後翻的雙腕旋回全身,層疊套連的光圈便在須臾間布展……─陰七娘受不了這突來的力道牽扯,人往前跌,皮索掙出手掌,尚連搭著腕際的大片表皮,但她至少也有一點收穫,便在往前撲的俄頃,她的「邪狐爪」已于光圈成形的剎那撞上了雍狷的右肩:

  長劍如虹,光波密集,跌倒的陰七娘一聲怪嚎,滾地葫蘆般肉團團的翻仰出去,一個滾,地下便印上一灘血,而雍狷根本沒有時間再看陰七娘一眼,他正卯足全力,迎戰以泰山壓頂之勢撲來的賈如謀。

  劍芒射入光圈,光圈也套住劍芒,金鐵交擊聲聲串響如百子花炮,森青與澄藍的寒電穿織流閃,兩條人影恍同幽靈,似乎是有形無實的在掠走掣旋,鬥然間,雍捐左躍五尺,賈如謀有飛尋丈,二人於掠出的頃刻又倒翻回來,劍輝矯起如游龍舒卷,渾凝無瑕,大刀揮斬似匹練橫空,風雲俱湧,兩道流光瞬息間已做了二十一次分合觸散,殷紅的血點仿佛狂□中的雨滴斑斑灑落,當他們再次著地,乖乖,都已不大像原來的模樣了。

  賈如謀的臉孔上齊眉梢裂開一條寸許長的傷口,前胸,小腿也各自綻布四道血痕,雍狷的左腰血赤─團,大腿近胯骨處翻開的那片皮肉怕沒有半尺以上,此外,他的右肩頭還赫然嵌插著陰七娘的「邪狐爪」,爪身猶在顫巍巍的抖動著呢。

  ─旁觀戰,著實驚窒住了的朱乃魁,在好半晌之後始如夢初醒,他激靈靈的訂了個寒喋,猛的提起「流星錘」,就等沖向雍捐賈如謀長劍拄地,嗓音發沙:

  「住手!」急忙煞住去勢,朱乃魁不解的嚷道:

  「師叔,姓雍的如今已是強弩之末了,正宜加以擊殺,你老人家為什麼卻攔著我?」賈如謀嗆咳幾聲,低緩的道:

  「你要殺了雍捐,如何探知郎五的下落?再說,不管他是否強弩之末,憑你那兩下子,恐怕仍非他的對手……乃魁,趕緊先去照顧你七姨,看看她的傷勢輕重……」朱乃魁答應一聲,剛剛奔向陰七娘那邊,陰七娘已經自行從地下掙扎爬起,她胸脯間、肥臀上,前後裂綻開五條刀痕,白脂血肉層次分明,真個觸目驚心;人一爬起,這位「邪狐」已拉直嗓門嚎叫:

  「天殺的雍狷,好毒辣的手段啊,他把我傷成這等淒慘,乃是存心想要我的命哪……如謀,你可得替我作主……」賈如謀忙道:

  「你別叫,七娘,出力發聲也會牽動傷口,萬一掙破腹膜就麻煩了!」陰七娘面孔扭曲,張開血盆大口幹嗥:

  「賈如謀,你今天若是不為我報仇雪恨,我也不要活了,掙破腹膜就掙破算啦,便讓它腸髒進流,正好一了百了忙以劍尖敲地,賈如謀急切的道:

  「七娘、七娘,你亦是一把年紀的人,不可如此任性,自己的身子千萬要愛惜,我答應你,─定為你報仇就是,你可別再鬧了:」朱乃魁小心翼翼的參扶著陰七娘坐回凳子上,先將自己長袍前襟撕下兩條,粗手粗腳的替陰七娘包紮傷處,而任是七娘皮厚肉韌,沾肌觸膚之餘,亦不禁痛得連連虛氣,混身不停抽搐。

  另一邊,雍狷有氣無力的倚在牆角,拿大砍刀支撐身子,他的臉色很壞,白裡透青,腦門七汗水涔涔,似乎十分虛脫。

  朱乃魁在替陰七娘包紮,嘴巴也不閑著:

  「師叔,總不能像這樣─直耗下去,你老人家也受了傷,得趁早醫治才是,姓雍的要死不死,還在那裡撐著,該設法把他擺平了,以免另生枝節……」賈如謀胸有成竹的道:

  「你放心,乃魁,雍捐撐不多久了,你七姨的『邪狐爪』毒性極烈,破膚沾血之後二十個時辰內包准死人,如今他便尚能喘氣,亦無力再做掙抗,只要毒效散開,不必彈一指頭,他自己會躺下……」朱乃魁仍然不大落實的問:「等毒性散開。師叔,這得多久時間呀?」賈如謀陰譎的一笑:

  「不會超過半頓飯的功夫,乃魁,那雍猖表面上似乎頑強如敵,實際上是個什麼滋味,他心裡有數,你不想想,他若還有餘勇可賈,為何不設法反撲突圍,而只是僵立不動?」咧開厚嘴,朱乃魁幸災樂禍的道:

  「是了,並非他不想動,而是動不了啦!」點點頭,賈如謀道:

  「現在,你想通了吧?所以不必急躁,更無須輕舉,我們要做的謹是等待,我們有的是閒暇,時光的延耗,對我們有利無害,至於我的傷勢,不很在緊,再拖上一陣,亦沒什麼妨礙。」陰七娘惡狠狠的接口道:

  「我那『邪狐爪』上淬煉的毒藥,是當今天下二十七種最厲害的劇毒之一,說是二十個時辰裡死人,其實沾上身就先去了半條命,姓雍的哪伯是鐵打的金剛,也照樣要吃不完、兜著走,他眼下已和一頭瘟豬無啥差別了……」朱乃魁站直身子,磨拳搓掌的道:

  「七姨,待姓雍的動彈不得之後,我可要好生捆起他來拷問郎五哥的下落,只不知到了那時,他的神智是否會清明?」陰七娘摸著腹問傷處,咬牙道:

  『邪狐爪』上的毒性,只是他混身癱軟,體內痛苦,影響不了他的思路,你儘管放手去拷問,他要不答,便是裝佯,該怎麼辦,你自己琢磨著看吧!」這時的雍狷,但覺兩眼望出去一片模糊,霧濛濛的有若置身雲絮之中,他的四肢微微起著痙動,而血脈滯重,呼吸不順,胸膈間老像逆著一口氣,全身上下,軟綿綿的提不起勁,腦筋是很明白,不過官感功能卻不聽使喚了……

  庫房中,明亮的燈火競似逐漸暗淡下來,人聲語聲,彷佛遠遠近近不著邊際的在飄浮蕩,一切景象都顯得恁般空茫、恁般幻異,人站在那裡,也有一種恍惚失真的感應,宛若靈魂出竅……

  終於,「□啷」一聲清脆迴響,雍狷的雙環大砍刀墜跌地下,整個身軀也貼著石壁緩緩縮萎坐倒,他仍然圓睜兩眼,卻再也振作不得。

  暈沉悠晃裡,有人走了過來,相當粗魯的開始對雍狷大動手腳,他被橫扯豎翻,密密捆綁,過程間,連踢帶訂,就和衙門捕役對付江洋大盜─樣,充滿了那等勢不兩立的怨氣!雍狷知道是誰在淩虐他,但卻毫無反抗的餘地,他只有逆來順受,任由擺佈,然則,心底一股不認命的強烈意念,反倒拗執的浮升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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