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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一


  第八十章 寒地躡敵 舊時景

  又來到那陡斜而幽寂的亂石坡,在亂石坡的後面,依然是那座樹林子,只是,昔日來時,那座樹林子的枝葉尚是半禿的,如今,時值隆冬,林木的枝葉,早已凋零光了……

  景物依舊,人事全非,這兩句話用在這裡,可以說是最恰當不過,以前,項真、包要花,帶著君心怡和晏立夫婦,從青松山莊狼狽不堪的逃到了這裡,精疲力倦,加上滿身的創痕,滿肚子的仇恨,還有無可盡言的羞辱與懊惱,他們在這裡躲避著青松山莊的追騎,躲避敵人的血手,又在這裡碰上了無雙派的人馬,更演變成異日大河鎮及如意府的一場震天之戰……現在,一切俱已過去,皆幻煙雲消散,而他們卻在毀滅著青松山莊之後,反過來成為追殺青松山莊餘孽的戰勝者,世道真是無常啊,而天理迴圈,報應不爽,俗語說:「十年風水輪流轉」,如今,用不了十年,甚至用不了一年,風水,卻已完全變異了……

  他們三個人是在一番搜尋之後,隨著群雜亂的腳印子追過來的,其實,他們多少也賭了點運氣在內,因為他們出了青松山莊之後,發現雪地上到處都是淩亂的腳印,而且,這些腳印子更是奔向了不同的方向,根本就摸不清腳印子的主要是誰,在他們費了一些折騰之後,也可以說是本能的一種記憶的引使,使項真與包要花在帶著幾分不自覺中追向了這裡——以前,他們逃出青松山莊時所經的路線!

  曾有一個懷疑存在項真的腦子裡,他懷疑奚槐及他手下們所逃的秘道,可能便是昔日奚嬪指引他及包要花、君心怡、晏立夫婦等人脫走的同一條秘道,因此,項真在離開青松山莊以後,中間也曾領著包要花與西門朝午前往那個秘道的出口去堪察過——他依稀尚可記憶那條秘道的出口位置,他們終於找到了,秘道出口是暴露的,顯示出自這裡逃走的那些人們是如何惶亂,在那裡,他們同樣發現了許多奔向各個不同方向腳印,而且,早已找不出任何一個人影來了,於是,便如前所說,項真等三個人就開始恁了幾分本能的記憶,與直黨的反應下所選擇的追蹤路線——到了這裡,那片亂石坡前。

  一拐一拐的跟在後面,包要花火氣沖天的嘴裡咕嚕:「我操他個二天大娘,跑得我上氣接不及下氣,可恨這條腿又不聽使喚……若是捉到了那幾個王八羔子,看我怎麼整治他們……」

  抹了汗,西門朝午疲乏的道:「這一趟可也夠累人的……我們三個加在一起又沒有一個還稱得上是囫圇人,大夥都掛了彩,媽的,正主兒卻又連鬼影子也不見……好可恨!」

  吐了口唾沫,包要花目光四掃,怪叫道:「公子爺,腳印子一出樹林就稀疏了,你瞧瞧,石坡上更少,而且隔了老還才偶然看見一支,莫不成他們全飛了?」

  西門朝午跟著觀察,點頭道:「不錯,林子外的腳印比較疏,石坡上更少了……」

  站了下來,項真有些吃力的抬頭望石坡上打量著,半晌,他道:「這沒有什麼奇怪。」

  包要花急道:「你說說道理看,為什麼不奇怪?」

  平靜的一笑,項真道:「樹林這邊的地面比較堅實,而且坡下有不少岩石堆集分佈著,石坡上,更到處都是高低不平的嵯峨山石了……」

  包要花愕然道:「這算什麼解釋?」

  旁邊,西門朝午恍然道:「是了,林子這邊的地面比較堅實,積雪薄,踏上去的腳印淺,容易掩蓋,而且有岩石分佈,可以借石尖墊腳,石坡上,突出的石頭更多,墊起腳來更方便,是以留下的腳印少得多……」

  頓了頓,西門朝午道:「你看,石坡上的岩石積雪積得少,又零零碎碎的,根本難得留下腳印,除了石隙間或較平坦的地方偶而留下一兩支……」

  笑笑,項真道:「懂了吧,老包?」

  包要花老臉一紅,訕訕的道:「其實,這根本算不上是道理,什麼人想一想也可以明白……」

  一抿唇,項真道:「可惜的是,最明顯簡易的事,也有些人不肯用腦筋去想,還有些人,你不點破,他就永不會明白,給他點破了,他才會說:啊!好簡單。」

  眉毛倏豎,包要花怪叫道:「你在指著和尚罵禿驢,小子看我與你算帳!」

  搖搖手,項真道:「我們歇會兒吧,留著力氣好追人,老包,別在這裡發幹威。」

  西門朝午先找著塊平坦的大石塊坐下,連上面一層薄薄的積也不掃除,齜牙咧嘴便躺了下去。

  「說得是,項兄,我可真得歇一陣子,唉!又乏又累又饑又渴,還加上這一身傷,痛得我連心都麻了……」

  扶著自己的一條大腿,包要花也小心翼翼的坐下,他苦著臉道:「誰他媽還是整皮好肉來?我還不照樣渾身傷?略略一動,便他二妹子痛到骨縫裡去了。」

  嘿嘿一笑,西門朝午道:「包兄,你能挨哪……」

  包要花「呸」了一聲,道:「我能挨個鳥毛!哪個不是肉做的?他奶奶一刀砍下去,誰還能兩樣?都是皮破血流,就差掉下淚來……」

  吃吃笑了,項真道:「想不到我們的包『叫』花也裝熊扮歪了,老包,我倒要問你,怎麼在宰殺那邵德和吳大軍的時候,你一點痛苦的樣子也沒有?活蹦亂跳的,行動還俐落得很?」

  呵了口氣在手上,包要花開顏笑道:「那時候嘛?那時候全心全意都在報仇洩恨上了,根本就顧不得痛,也忘了痛啦!」

  西門朝午同意的道:「不錯,我也有過這種經驗,還有,在危急的時候也往往可以忘掉身上的傷痛,譬如說,我現在躺在這裡,渾身如裂,又酸又痛,起都要起不來了,但如突然有一把刀對著我的腦殼砍來,我就會不顧一切,拼命閃開,而且,動作之快,恐怕比我平常時還進一步!」

  一齜黃板牙,包要花道:「所以說,當家的,我們是英雄所見略同,只有公子爺小白臉是他媽的狗熊!」

  挺著背脊坐在一塊岩石上,項真淡淡的笑著道:「你現在有精神了?老包,等下開始翻山越嶺的時候,你可不能裝歪,不能喊累,英雄就要擺出英雄的架勢來!」

  一聽還要番山越嶺,明知是預料中事,包要花也不由心口一緊,他乾笑兩聲,嘴裡硬道:「當然,我怕什麼?只要你小子能挺,我,呢,也就更能挺!」

  轉動著頸子,項真笑道:「但顧如此了。」

  豁然笑了起來,西門朝午道:「大家都不用嘴硬,依我看哪,我們三個人全弄得渾身帶傷,精疲力竭,等會再追起人來,只怕一個不比一個強,大夥兒都有得受的……」

  項真笑笑,那抹笑容卻是深沉又幽渺的,好像他沒有把眼前的艱苦放在心上,好像他任什麼全看得微不足道了,他是那麼平靜,那麼閒散,周身浮漾著一種極致的淡漠韻息,蒼白的面龐,也宛似籠在一層古怪而迷潦的氳氤中了……

  於是,西門朝午與我要花兩個也沉默下來,他們沒有再出聲,全微瞌上眼,利用著這有限的歇息時間養神假寐。

  片刻之後——

  還是包要花按耐不住了,他不甘寂寞,小心翼翼的伸了個懶腰,狠狠朝地下吐了口唾沫,吆喝道:「喂,公子爺……」

  項真側過臉來,低沉的道:「嗯?」

  賊嘻嘻的竊笑了一下,包要花做著鬼臉道:「你,在想什麼?」

  項真道:「想得很多。」

  包要花盯著項真的面色,道:「可否說出來聽聽?」

  輕喟一聲,項真道:「我在想,人,實在是一種最奇怪,最微妙,最難以捉摸的動物,尤其是人的心思、情感,更不可以常理來判斷……」

  有些迷惘,包要花道:「此話怎說?」

  項真笑了笑道:「舉個例吧,你看青松山莊的夏一尊,待那『眼子竿』公孫樵峰與公孫樵峰的侄女汪菱該有多好?從開始協助他們找我們報仇,一直到弄得莊毀人亡,一敗塗地,可以說完全是為了公孫樵峰與汪菱兩人,照常理來說,在青松山莊的危難,也是為了他們而起——」

  頓了頓,項真徐緩又感歎的接著說:「但是,青松山莊為了他們的事而惹火上身之際,公孫樵峰與汪菱兩人卻忍得下心,厚起臉來一溜了之,這種後果,非但不是我們原先可以預料,只怕連夏一尊做夢也想不到吧!」

  包要花大罵道:「這一男一女,老的是盜,女的是娼,男盜女娟,全不是他媽的什麼人種,夏一尊已經歸了位,我卻要代替夏一尊罵這兩個王八羔於,罵他們不是臉下三濫,貪生怕死,豬狗不如……」

  搖搖頭,項真道:「在江湖上闖的人,免不了需要結交朋友,但結交朋友實在不能不慎重,夏一尊白手創立青松山莊,流血流汗,折磨了好多年才掙得如今的基業名聲,卻就為了交友不慎而搞了個冰消瓦解,身敗名裂,在他廣交天下朋友的宗旨來說,也是夠傷心頓足的了,為了朋友,竟落了個這般淒慘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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