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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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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地上—— 兩條人影,已然分明,黑袍的羽複敬站在左邊,黃袍的項真挺立於右,兩個人的兩張面色,全是慘白得和地下的積雪一樣,他們同樣的髮髻散亂,同樣的渾身汗水血透,而他們就那麼直僵僵的站著,麻木了似的互相凝注著對方 —— 時間,緩緩的過去…… 空氣似已凍凝,沒有一丁點聲音出自他們兩人口中,慘白的臉,如漿的汗,透衣的血,以及跳動的唇角,浮突的筋脈,森冷又微現迷茫的眸子,良久,老天啊—— 羽複敬慢慢的往下蹲去,他蹲下的勢子十分緩慢,握在手上插拄於雪地裡的「龍腸軟劍」也就被他往下踣倒的體重所壓負漸漸彎曲,彎曲,終於在一聲龍吟也似的,「錚」然脆響中驟然折斷,就當軟劍折斷的同時,羽複敬亦已倒臥地下! 像窒息的呆了一下,包要花驀地跳了起來又叫又笑:「老天爺保佑啊,公子贏啦,公子贏啦……」 沒有吭氣,西門朝午用他最快的速度奔向了項真,在離著項真五步之前他又立即停住,滿臉的驚悸焦的之色,西門朝午兩邊太陽穴在突突的跳,他淌著冷汗道:「項兄,項兄,你礙事麼?」 出乎西門朝午意料之外,項真竟仍有力氣出聲,他艱辛的臉上擠出一絲微笑,暗啞的道:「我背上又中三劍,只怕見骨了……」 頓時如釋重負,西門朝午撫著心口道:「真是不幸中之大幸,乖乖,我生怕你也吃了大虧……」 這時,包要花也奔過來,他三不管的先上前檢視項真的傷口,仔細看了好一陣,他臉上變色道:「公子爺,好險窪,姓羽的這三劍全貼著你的背脊骨削來,三大片肉全削掉了,每一處傷口俱可見骨,只要劍刃再深半分,你便不死這一輩子也要終身殘廢,如果背脊骨被斬斷了三截,你就永不要再想挺起腰杆子走路了,好險,真是好險……」 西門朝午也走上來看,他咋舌道:「可不是、白生生的脊椎骨上還粘著碎肉血絲,老天爺,也不知道三劍是怎麼削的……」 朝地下吐了口唾沫,包要花道:「真是陰差陽差,不曉得是公子爺你脫身得快還是羽複敬出手歪了準頭,便算失了分毫,黃龍即要變成癱蛇了……」 打了個激靈,西門朝午目光移向僵臥地下,雙目仍然半瞌半睜的羽複敬,羽複敬的面上神色依舊是那般冷漠,那般深沉又那麼森酷;他已經死了,雖然已經死了,卻竟連一丁點痛苦怒恨不甘的表情也找不到;他靜靜的躺在那裡,絲毫不帶掙扎或扭曲的異態,安祥得就像在睡覺一樣,就好像這種悲慘的後果與他沒有關連一樣,他是那般淡漠,又那般沉默,削薄的唇角,似乎還隱隱噙著一抹無奈而迷茫的苦笑…… 西門朝午搖搖頭,低沉的道:「姓羽的老小子有種,你看他臉上的模樣,一點也沒有別的人斷命時那等古怪獰惡,齜牙咧嘴的難看像……」 呐呐的,包要花也道:「這老小子就像在睡覺,根本看不出他是經過了一場驚天動地的拼鬥後被擺平的……好寧靜……」 猛然一驚,西門朝午已注意到羽複敬的嵌體左胸上有兩隻鮮明的手印,手印是紫色的,深深嵌進了羽複敬的肌膏,嵌進去的位置,正對心臟,內行人一眼看去,便可明白那乃是足堪致命的一擊! 吸了口氣,西門朝午轉向項真,驚異的道:「項兄,你是用『紫邪掌』取了羽複敬性命?」 微微點頭,項真低啞的道:「不錯,羽複敬練得一身好『鐵布衫』功,用尋常的掌力只怕還傷不了他……」 說到這裡,項真有些哀悼的注視著羽複敬那安祥的,僵木的,又棱角鮮明的面孔,過了一會,他的目光又再移到羽複敬那兩隻虛張著的茫然眸子上,那雙眸子,如今看去,是如何的呆板,淒涼,又毫無生氣啊,再也找不著他活著時的尖利與威狠了……」 嘆息一聲,項真道:「羽複敬是一個奇人。」 包要花自身上掏出來他隨身攜帶的刀創藥及綿布,正半跪在項真背後為他敷藥治傷,聞言之下,包要花轉過頭來道:「何有此言?」 項真傷感的道:「你們沒注意他自從和我交手以來,自始至終,沒有講過一句話,一個字?」 西門朝午頷首道:「不錯,這老小子乾脆俐落得緊!」 苦笑一下,項真道:「而且,由這裡可以看出來他不喜虛套,為人坦磊!」 因為包要花敷藥的手腳重了些,項真不由抽搐了一下,咬了咬下唇,西門朝午忙道:「包兄,輕點!」 閉閉眼,項真又緩緩的按著道:「他在中了我那『紫邪掌』致命一擊之後,在斷氣前的一刹,臉上的表情竟是我出乎意料之外的深沉而平靜,沒有一般人在這種關頭時所不可避免的憤恨,恐懼,悲痛,不甘,以及詛咒,他原可以有力量最後再講幾句話的,但他卻沒有講,他只是那麼令人感受深刻又永不能忘的看著我,一直到他倒地,連哼也沒哼過一聲……」 西門朝午喃喃的道:「是一個奇人……」 項真微垂下頭,悠悠的道:「當家的,你可知道他為什麼會在死前死後如此平靜的道理麼?」 怔了怔,西門朝午道:「我多少可以意會,但不能盡之言傳……」 咬咬嘴唇,項真沉沉的道:「很簡單,這道理可以說人人都知道,但是,只怕很少有人能夠做得到……」 西門朝午輕輕的道:「項兄,你說說看——」 抬起頭來,項真徐緩的道:「羽複敬看得透人生的意義,他也更明白生與死之間的真諦,換句話說,他知道在我們生存圈了裡的悲哀以及江湖血腥日子下積累起來的終極對果,他深切的知道……」 停歇了一下,項真又傷感的道:「人,活在世上,不論三天五天,十年百年,總免不了一死,因此,死亡也就代表了一段段人類生活的結束,每一個人,都有一段活著的記憶,也脫不掉那早晚將來臨的結束;而天下人無數,也就各有各種的結束方式,我們在武林裡靠敵刀頭過日子的人,也就需要採取此戈殺後損命的途徑來做結束,古人說:『瓦罐不離井上破將軍難免陣上亡』,即是對這種結局的明確寫照;江湖中人,應該死在刀刃之下,這正是得其所哉,沒有什麼遺憾和可恨的……羽複敬明白這一點,所以他也就會如此淡泊而安詳了。」 沉默好一會,西門朝午才用力點頭道:「是這樣,項兄,你說得有理,假如羽複敬果真這樣想,他也相同的有道理了……」 苦澀的一笑,項真道:「人一定是這樣想的,否則,他必不能如此安寧,甚至在他望著我的時候,竟然在目光裡還有些悲憫的意味……」 西門朝午低沉的道:「生平遭遇強敵無數,羽複敬此人,處處是最為特殊的一個了……」 輕喟一聲,項真道:「我與你正有同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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