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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〇


  雙眸子波光又閃,君心怡憂愁的道:「弟,我好怕……"」

  但摯的,項真道:「別掛懷,姐,我不會有事的,我一定好好的回來接你……」

  許多年了,君心怡明白項真的個性,那是倔強的,孤做的,凜冽而又沉默的,似一根鋼棒——臨折毋彎!只要他決定要做的事,沒有任何方法可以令他改變,如今,就正是這樣了。

  於是——

  她淒然道:「弟,你總要記得一件事,若是你有了什麼三長兩短,我也會跟你一道去,我不能孤伶伶的留在世上

  急惶的,項真低叫:「姐,你放心,我一定會回來,好好的回來,我還要娶你,還要和你在一起過幾十年的好日子……」

  強顏一笑,君心怡幽幽的道:「但望如我們的願……」

  項真促迫的道:「一定的,一定的,姐,你看開一點,往好處想,天下的事,並非全部都灰黯無光的……」

  旁邊,包要花插口道:「君妹子,你放一千二百個心,公子爺怎麼去怎麼回,我包管還你一個毫髮不損的弟弟!」

  垂下頭,君心怡悵然若失的道:「謝謝你,包大哥……」

  於是,項真湊了點,溫柔的道:「姐,我陪你進去吧,外面冷……」

  君心怡沒有說什麼,就在項真攙扶下緩緩行向離門之內,每行一步,地下俱是一個深切而細小的腳印,而這一雙雙的腳印,在這時看上去,卻竟這般的沉重,像是一腳腳全踩到人們的心坎上了……」

  有些怔愕的搖搖頭,西門朝午低聲道:「包兄,君姑娘對項兄如此依依不捨,那等憐生生的模樣,真叫我的心都軟了,幾乎也要奉勸項兄打消此行……」

  調侃的打了個哈哈,包要花道:「自西以來,便是英雄難抵美人淚,當家的,這句話,你應上了」

  沉沉籲了口氣,西門朝午沒有再說什麼,是的,在此時此景,你又叫他說什麼好呢?」

  冀境。這是一片地形起伏的半丘陵地,只有一條躺在積雪上,似有似無的樵徑隱隱約約的往前伸延著,彎曲的伸延著,一下轉進窪傾的斜面,一下又突起在高亢的丘野,改眼看去,就像是一條懶懶伸展著的長蛇。

  青松山莊,隔著這裡只有七八裡遠了。

  西門朝午仍然騎著他招牌一樣的「白雲兒」,項真還是跨著他新買的那匹花斑駿馬,而包要花,包要花則騎著另一乘毛色純黑的馬匹,這匹馬,是他在監行之前,由西門朝午伴著匆忙至大元府買的。

  這時,三匹馬的鼻孔中全噴著白濛濛的霧氣,在這崎嶇而險惡的地形上賓士,他們不得不將馬兒的速度緩慢下來,而馬蹄踩著積雪,仍然時而滑蹄顛跪,行走中,需要更加三分仔細才能駕馭……

  呵了口熱氣,西門朝午道:「項兄,快到了吧?」

  點點頭,項真道:「不出十裡了。」

  包要花看看天色,道:「夠時間讓我們一個一個找他們算帳!」

  西門朝午哈哈一笑,道:「包兄,你那兩塊板子帶來了?」

  狙獷而清瘦的面容上浮起一抹黯然,包要花伸手拍了拍懷中,卻搖搖頭,沉沉的道:「提起這事卻令我好不傷心,操的,我原先那兩塊板子已用了近二十年啦,是硬棗木雕的,又厚又沉又順手,兩塊板子上全沾著我的手汗,我的體熱,板子經過長年累月的浸漬,早就變成了紫黑溜光,滑潤非常,可就在青松山莊給他們搜了去,唉,那好比割我的肉啊……新制的這一對板子,是我前兩個月自己找著木料裁修成的,也還不錯,但比起我以前兩塊板子來,可總覺得不大俐落,好像有點兒挫手帶皮的……」

  頗有同感的點著頭,西門朝午道:「說得是,包兄,人多半用著舊有的東西比較得心應手,尤其咱們習武的人,用慣了的傢伙便是交久了的老友,穿習慣的破鞋一樣,使喚著那股子舒貼勁可就甭提啦,傢伙是咱們的第二生命,萬一丟失了,心中自然不是滋味,就算換了把新的,也老覺得澀辣辣的帶不上勁……」

  前行的項真,聞言之下回頭笑道:「所以說,我一直就只用雙手應敵,雖然鑄造了兵器也一直未曾用過,這樣便永遠丟不掉,設若丟失了,亦用不著懊悔,因為這一輩子,戲就甭唱了,狗熊也別耍了……」

  嗤了一聲,包要花道:「媽的,你小子掌上功夫行,我們哪比得上?卻在這裡幸災樂禍,說風涼話,該打!」

  微微一笑,項真道:「老包,我只不過告訴你一種永不失去兵刃的法子而已,你老小子疑心暗鬼,又猜到哪裡去了?」

  包要花正要說話,西門朝午卻搶著道:「對了,項兄,你曾在路上告訴我,說洪洞嶺的羽複敬可能也住在青松山莊?」

  項真嚴肅的道:「不錯。」

  略一沉吟,西門朝午道:「這小子相當辣手,他的名氣也大得厲害,幾乎並不比你來得小,普天之下,只要聽見『隱冥郎君』之威而不皺眉頭的就找不出幾個來……」

  項真平靜的道:「我明白。」

  包要花冷笑一聲,道:「老子就不管他那個羊上樹,怎麼來咱們怎麼出,豁上這條老命,他啃了老子鳥毛?」

  淡漠而冷酷的一笑,項真道:「老實說,我對羽複敬也十分顧忌,我並不想結下他這個強敵,但是,假如他堅持要擊著青松山莊夏老兒他們和我作對,那我也就只好傾力一搏了,我想,我固然不敢說穩操勝算,他也未必能吃定了我!」

  一怔之下,西門朝午豪烈的道:「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正如包兄所言,至多賠上這條老命,而假使我們賠上了命,青松山莊的上下人等,除了被殺死就也只有自殺的份了!」

  項真寒森的道:「若是羽複敬在,正好,也可以看看他能在武林中為雄,還是我能在江湖上稱霸!」

  大聲喝彩,西門朝午贊道:「好氣魄!」

  微一揚手,項真道:「見笑了……」

  三匹馬兒,頭尾相接著,除緩的在這條高低不平又崎嶇多彎的樵道上往前行進,四周,包括遠極,全是一片銀白色積雪,沒有一丁點表示著先生韻息的動靜,除了寂寥,還是寂寥,聽不見鳥鳴,聽不見獸噓,連昆蟲的細吟也沒有,大地像是冬眠了,像是沉睡了,蓋著皎潔的雪衣冬眠,覆著瑩白的雪衣沉睡,除了項真他們三個,就找不著別的人影馬蹤——而真的找不著別的人影馬蹤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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