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殘陽 > 大煞手 | 上頁 下頁
一九八


  第六十九章 北返歸騎 欲連心

  離大河鎮二十裡處的一片山坡上。

  項真與西門朝午並騎柱立,目光中全帶著依戀,他們正凝視山坡下蜿蜒向北移動的一列騎隊,嗯,這是大草原無雙派班師回到關外的人馬;那一長列的隊伍彎曲著一直迄通到遙遠的盡頭,在灰蒼蒼的天幕下,在寒風的呼嘯裡,白衣白中飛揚飄舞,金環閃閃,這些豪勇剽悍的無雙健兒們正迎著刺骨的冷瑟昂揚歸去,他們全是鐵打的漢子,那一場血的洗禮,似乎已將他們磨礪得更堅強,鍛煉得更粗獷了……

  有悲壯的號角聲攙和著淒悠悠的馬嘶傳來,應和著二十裡外一股濃黑的煙霧騰升空中;大草原的兒郎們離去了,如意府被焚了,剩下的,除了那些殘酷的戰火痕跡,除了人們心頭的悵惘,還會有什麼呢?大約,就只有死難者在冥冥中的哽咽與他們家屬的哭嚎了吧?

  目注著坡下長長的隊伍遠去,目注著他們逐漸消失在霆雲低垂的天邊,於是,一切都沉寂了,就像多少年來這裡一貫的沉寂一樣,冷清清的,空蕩蕩的;北風打著無奈的長哨卷過曠野,卷過山脊,也卷過了人們興味寥落的心懷,好虛渺啊,這情這景……

  揉揉臉,西門朝午嗓子有些暗啞:「他們走了,項兄。」

  項真微微點頭道:「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

  強笑一聲,西門朝午又道:「就好像……呃,失落了些什麼一樣……」

  摸著胯下的「角杵」鬃毛,項真回頭看了看那輛坡後孤伶伶的單馬拖著蓬車,低沉的道:「這就是在興奮過後必然的空虛……不要說經過這麼大場激戰,會合過那麼多的人——敵人或友,人就是在尋常的歡宴之後,當曲終人散,賓客賦歸,不也有著那麼些寥落冷情的情韻麼?」

  呵了口氣,西門朝午搖頭道:「如今,好像任什麼也過去了,殺戈,血腥,嚎叫,悲哭,連一丁點影子全找不著啦……」

  項真淡淡的道:「是非成敗,轉頭皆空……」

  怔忡了一會,西門朝午頷首道:「說得對……是非成敗……轉頭皆空……當時還看得見,觸得到,只有一眨眼,就好似俱消失了……」

  微喟一聲,項真道:「你看見那大河鎮四郊千里的孤墳了?你記住那遍地遍野濺染的血跡了?這些,不僅代表著淒厲,還影映著人性的悲哀……為了什麼呢?往往,追本逆源,卻像是什麼都不為……」

  激靈靈的打了個寒栗,西門朝午望著項真,低沉的道:「項兄,你說得我全身都有些發冷了……看樣子,你不光只懂得技擊,還更知道很多人活著的道理……」

  臉色有些僵木,項真徐緩的道:「沒有事的時候,多想想,便會透悟許多忽略了的東西,那個時候,心意也能覺得日常這麼庸庸碌碌的可笑與可悲,但是,一轉臉,自己卻又沉入這股迷混的六欲之潮而不自禁了……」

  搓搓手,西門朝午無聲的歎了口氣,道:「我們也走吧?蓬車的老荊大約也等急了,他該來看看,無雙派班師的壯大行列,更該來聽聽你這套靜性清心的哲理。」

  微微一點,項真道:「荊兄只怕比我們都懂得多。」

  打了個哈哈,西門朝午道:「我不信……」

  不要多說了,項真牽過「角杵」——這是荊忍的坐騎,換了一匹常馬去拖車後,就暫時給項真代步了;現在,「角杵」以小跑碎步奔向蓬車,西門朝午亦馳著他「白雲兒」趕來。

  不論在有形的,五花八門的人世間曾經發生過些什麼事,而時光卻總是那般漫不經心的,冷酷漠然的照樣流了過去;而時光卻永遠不變的,沒有形狀,沒有聲色,沒有氣息,它就是那麼默默的,也是那麼可怕的流過去了,一天如此,一月如此,一年如此,一生,也就如此……

  於是——

  在離開大河鎮以後的第二十七天,項真與西門朝午護送著荊忍來到了普境西面的鄲州!

  荊忍在鄲州是威名赫赫的,在這個地面上,他的萬兒幾乎和金字招牌一樣,亮出去能炫花了人的眼睛;就好像每個地方的老民都喜歡誇耀他們本地的特產,譬如說哈密的瓜,吐魯翻的莆萄,萊陽的梨或是杭州的西湖,錢塘江的潮聲……而鄲州,百姓們喜歡把他們的一塊天「金雷手」荊忍掛在頭上,鄲州個荊忍,他有如「鄲州」的守護神.甚至連鄲州的三尺童子也能把那句歌謠唱在嘴上,「金雷手、金雷手,霹靂蛇火震鄲州!」

  十分輕易的,西門朝午與項真便找到了鄲州荊忍的府第,那是一座矗立在鄲州城正中的恢宏巨屋,樓閣連雲,宅院深沉,他們在安置妥了荊忍之後,在荊忍的榻前被他硬硬留住了下來,而這一住,便又是十日過去了,大雪,早已飄漫了天。

  瑞雪,是在荊府中的第十一日。

  這是一間美麗而高雅的小廳。

  項真換了一襲絲光閃閃的杏黃長袍,束髮中將黑亮的頭髮束撮著分襯得格外清爽,而唇紅齒白,豐神俊朗,又顯出了他自來的翩翩風姿,好一個美男子!

  小廳裡生著一盆熊熊炭火,項真便坐在炭火旁邊的一張大師椅上,椅側,置有一方小幾,幾面擺著兩碟細點,一壺美酒及一隻小巧的玉杯,項真坐著的方向正面對窗外,窗外是一角庭院,雪花繽紛飄落,早將院裡粉妝成一片銀白,幾株意韻古拙的老松全在松蓋上積滿了皚皚白雪,青白交映便越發賞心悅目,雅淡無比了……

  淺淺輟了口酒,項真滿心舒暢的微微合起了雙目,室內的如春暖意,簡直已連他的骨頭都撫摸得輕軟了……

  忽然——

  門兒「砰」的推了開來,西門朝午莽撞撞的大步闖進,他一看項真這股子悠閒勁兒,已不由怪叫一聲道:「哈,我的老哥,你倒蠻懂得享受呀,一個人坐在這裡飲酒賞雪,烤火修心,媽的,難怪走都不想走了。」

  項真微微側首,笑道:「坐,當家的。」

  反手拉了一張椅子坐在項真身邊,西門朝午就著項真的玉杯,一口氣連幹了三次,他用手背抹去了唇角的酒漬,滿足的長長籲了口氣,嘻嘻一笑,他壓著嗓門道:「愜意得緊,嗯?」

  項真無可奈何的道:「要不,這大雪天幹什麼呢?」

  西門朝午有些急意的道:「走路呀,你不想你的姐姐,我還想回去看看,我的孩子們呢,老是住在這裡也不是那麼回子事。」

  點點頭,項真道:「我也有這個意思,而且,我想明天便對荊兄告辭了,他的身子亦漸有起色,不會再有什麼變化。」

  一拍手,西門朝午道:「明天?好極了,就是這麼說,明天咱們一早就走,先去接你姐姐與朋友,然後到我那裡住下了,項兄,說真的,我那裡雖不比老荊這邊富麗堂皇,但也另有一股子威穆豪壯之氣,而且地方較此地更大,山高原闊,風光雄渾,包你一住下就捨不得走了!」

  淡淡一笑,項真道:「我想,當家的,你急著同去探視你的兒郎是假,盼著和你那些侍妾們親熱才是真的吧?」

  臉孔突熱,西門朝午忙道:「胡扯,胡扯,我這個人最重兄弟情,最討厭那些花花草草,急著回去當然是為了看我那些孩子們,至於那些騷婆娘全滾到一邊,輪到他們也是在盡尾了,還得瞧瞧我興趣高不高呢。」

  眨眨眼,項真道:「看你急得那個樣子;其實,自古英雄愛美人,這也不是什麼難出口的事,你又何必心虛!」

  一張臉紅通通的,也不知道是這位「千騎盟」的大當家方才喝酒喝得醉了抑是他真的被說中心事害臊起來,抹了把滲出在鼻端的小汗珠,西門朝午低促的道:「我,呃,我呀,我這人生平最不好的就是女色,雖然有幾個娘們侍候我,那也只是侍候而已,項兄,老實說,這決不是表面功夫,我這個人就是柳下惠重生,硬梆梆的鐵漢!」

  他喘了口氣,又道:「自古英雄愛美人是不錯,但卻套不到我身上,我就從來不管他什麼美人不美人——」

  說到這裡,西門朝午忽然直眼看著項真,好半晌,他竟自顧自的呵呵大笑起來!

  項真迷惑的道:「有什麼事這麼好笑?當家的,大約你又想在我身上出什麼點子了吧?」

  忍住了笑,西門朝午道:「項兄,你有個義姐,不是親姐是麼?」

  微微點頭,項真道:「是呀,但這也不值得那麼好笑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