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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九


  尉遲寒波兩頰的肥肉抽搐了一下,他沉重的道:「這些條件,全是洪雙浪的意思?」

  青臉人尚未回答,一旁的金袍黑髯老人已一拂長髯,語聲渾厚而有力的道:「正是老夫之意!」

  嗯,這位金袍閃燦,形容威猛的老人家,果然正是鼎鼎大名,煊赫一時的如意府最高魁首,黑髯公洪雙浪!

  黑髯公洪雙浪一揮袍袖,淡漠的道:「雙方交戰,即無仁慈道義可言,無非是爾虞我詐,你狠我毒而已,尉遲寒波,我們只求目的,不擇手段,今天開出來的各項條件,沒有絲毫回圜的餘地,你們願意,則依言而行,否則,老夫便下令斬此五人首級,再與你們決一死戰!」

  遲疑著,尉遲寒波轉過頭去低促的與嚴宿商討起來,他們兩人的神色俱極凝重,在沉重中,更有一股說不出的絕望與黯然……

  黑髯公洪雙浪又啟聲道:「尉遲寒波,若是以你的權責尚不敢決定此事,老夫可以給你半個時辰的時間容你回去面報鐵獨行知悉,但你須記得,條件無法再做商量,而且,你只有半個時辰的來回,半個時辰之後,老夫便以爾等不接受條件處置了……」

  抬起頭來,尉遲寒波圓團團、油潤潤的面孔上浮著無比的悲槍與悵惘之色,他徐徐的道:「洪雙浪,你明白這些條件我們恐怕難以接受……」

  黑髯公洪雙浪濃眉微軒,殘忍的道:「這是你們的事,如果你們想要眼見你們的手足兄弟斷頭喪命,如果你們甘願血染屍集,老夫亦無話可說,你們須知道,老夫所屬亦非貪生畏死之輩!」

  頓了頓,他又半似慫恿,半似教唆的道:「尉遲寒波雖然在無雙派中,你位居尊主之尊,但此事你卻未必能做得主張,老夫提議你不妨快馬回去報知鐵獨行,要他下個決定,也算是他替你的同門手足弟兄盡點心力!」

  忽然——

  面容枯槁,蠟黃乾瘦的鹿望樸沙啞而撕裂般的叫了起來,他的叫聲含著淚咽,含著羞辱與不甘,更含有無比的激昂:「老尉遲……你們殺過來……刀刀斬絕這些……豺狼虎豹……不要管我們……我們已夠慚疚……」

  鹿望樸身後的兩名皮衣大漢暴喝連聲,偏過刀背猛力砸砍著他的脊樑,「砰」「砰」的沉悶擊肉聲清晰的傳了下去,宛似一聲聲的全砍碰在尉遲寒波與嚴宿的心上了!

  雙目血紅,額際的青筋突起,嚴宿瀝膽摧肝的狂吼道:「住手,你們這兩個雜種!」

  黑髯公洪雙浪微微揮手,那兩名皮衣大漢立即停了下來,可憐鹿望樸這位無雙派「血」字門的大尊主卻早已氣息奄奄,暈絕過去了!

  深沉的一笑,洪雙浪道:「就只這麼一點小小的懲罰,你們已經承受不住,等一歇,那五頭齊飛的慘狀,只怕更會令各位不能卒睹了,尉遲寒波,你想想看,應該怎麼做好呢?」

  就在這時,一直垂頭閉目,搖搖晃晃的商先青已驀然仰起臉來,他怒睜著那一雙烏黑浮腫的眼睛,抖索著,聲嘶力竭的吼道:「尉遲寒波,你忘了大草原的雄風,無雙的威名了!你忘了掌門大師兄的訓海與此次出征的目的了?你要我們做無雙派的罪人麼?要我們為無雙派蒙羞麼?想想那些慘死的弟子,那親人骨肉遍灑的鮮血;想想他們含的冤,受的屈,想想大草原的父老兄弟們那一片震天的哭,震天的哭啊——」

  於是,堅硬沉厚的刀背又瘋狂的劈到了商先青瘦骨棱棱的背脊上,在一片窒悶而重實的刺耳聲裡,展百揚也放開喉嚨大喊:「索回血債……兄弟們啊,索回血債……讓我們死得像個男子漢,像個無雙派的勇士,別叫我們死不瞑目,別叫我們沒臉魂歸大草原……」

  刀背同樣也照顧上了展百揚,一側,「半弧手」提堯也位血般狂叫道:「殺過來,殺過來……不要顧慮我們,我們死不足惜,只要能看見這些魅魍授首……」

  「黑驃子」邱富貴也猛的扯開了,那張厚腫乾裂的嘴巴大叫道:「我們丟人啊……大家別再掛著我們……死就死,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我們那一個也不含糊……」

  鬼頭刀的刀背雨點似的劈砍著他們,有的皮衣大漢更伸手猛摑他們的耳光,但卻制不住五個人慷慨悲壯的吼聲,雖然,那吼叫也已經含混不清了……

  黑髯公洪雙浪深沉不露的冷笑了一聲,他重重的道:「尉遲寒波,我們不要再耽擱時間,願不願接受條件全看你們了,從現在起,老夫候你半個時辰,半個時辰之後,若然你們尚沒有答覆,就莫怪老夫我心狠手辣了!」

  尉遲寒波雙目中各含著一泡老淚,定定的凝注著高高的堡牆上正在慢受酷刑的五個手足兄弟,他那一張肥臉上的肌肉在不住的跳動抽搐,呼吸也變得又粗又急……

  而「九命郎」嚴宿,也毫不眨眼的目視著這一場刻骨摟心的經過,他的心已裂,腸已斷,熱血沸騰,他要永遠記下來,刻在腦海中,心田裡,他冷著臉,切著齒,一下一下的數著那刀砍、掌摑,每一下,他都發著毒誓,要用鮮血報償,以性命抵償!

  於是——

  雙騎倏然掉轉,潑刺刺的急奔而回,在接近了他們的騎隊之後,又反了過來,鞍上,尉遲寒波大聲吼著:「洪雙浪你明知你的血手不會放過我無雙派的骨肉,但你卻故意用這種狠毒的手段來要脅我們,逼迫我們;洪雙浪,你記著那點點滴滴的血,記著那一筆一筆的仇,我們要以你們更多的狗命來抵償,要以你如山的屍首來墊棺,洪雙浪,你等著吧!」

  語聲含著強制的哽咽,豪烈而悲憤的傳送了過來,字字人耳,句句清晰,所有在如意府堡牆上的人全聽得明明白白;黑髯公洪雙浪不禁面色微變,他雙目寒光隱射,森酷的叫道:「尉遲寒波,你沒有回去報稟掌門人,就可以自行作得了這個主麼?」

  遠遠的,尉遲寒波怒吼道:「老實告訴你,洪雙浪,本尊主早已奉得掌門大師兄諭令,不惜一切犧牲,直搗如意府,火焚你們府中七樓,沒有任何妥協,不接受任何條件,本派上下寧可班師大草原之後追悼服孝三年,亦不能被你脅持吃你狗挾,洪雙浪,你死了那條心吧!」

  黑髯公洪雙浪神情冷森而猙獰,他帶著殺氣的一笑,微微朝前移近了兩步,高聲道:「這就是說,尉遲寒波,你們不接受我的條件了?你們要眼睜睜看著你們的手足兄弟頭斷頭殘命了?」

  在遠處,尉遲寒波的語聲一個字一個字自齒縫中迸出。

  「洪雙浪,你這天打雷劈的老狗,你就試試看吧!」

  輕撚黑髯,洪雙浪對他一側的青臉人道:「胡極,斬那邱富貴!」

  叫胡極的青臉人點頭答應,冷漠的道:「來人,斬邱富貴,挑他首級幹角垛之外!」

  在「黑驃子」邱富貴身後的兩名皮衣大漢轟諾一聲,如狼似虎的將邱富貴朝前一推,一面猛踢他的腿彎意欲叫他跪倒,但邱富貴倔強的挺立著,傷疤累累的身子雖然被蹦得東搖西晃,卻就是不肯屈膝,旁邊的胡極不奈煩的叱道:「不要和他拉扯,先砍了!」

  兩個皮衣大漢重重一哼,左邊一個大麻子「呼」的舉起了鬼頭刀,雪亮的刀身在空中泛出一抹寒光,猛然砍向邱富貴的後頸!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刀鋒尚未落到邱富貴的頸項前一刹,這位大麻子仁兄已驀然尖厲的慘嚎了一聲,整個龐大的身軀像被什麼東西狠狠搗撞了一記似的摔出了堡牆之外,手舞足蹈的直落下去!

  這個突起的變化,簡直一下子將雙方所有的人全驚住了,尤其是如意府這邊,更是驚愕駭異,不知所措,而除了驚怔之外,他們更有一股說不出的難堪與恐懼;在如此眾多的高手圍繞下,在成千上百的自家弟兄目視裡,甚至連黑髯公洪雙浪也坐鎮於側,但是,卻吃人家擺了邪道,莫說未曾砍掉邱富貴的腦袋,連要砍人家腦袋的劊子手也先陪上了老命,這種丟人法,可真算丟到西天了!

  黑髯公洪雙浪在一片驚懼的嘩叫聲中霍然轉身回顧,他面上表情,依然不變,口裡急促的發出了一連串的命令:「長虹派五位兄台請嚴守于此,萬莫擅離,楊塗、胡極,你二人環護左右,注意有人前來劫囚,金頭目,你立刻傳令各幫各派的好手,叫他們馬上搜查奸細,陳頭目,告訴杜大管家,要他準備應付無雙鼠輩的進犯!」

  五個一直沉默無語的灰袍老人齊齊頷首,「反回七梭」

  楊塗與胡極也連聲答應著,另外,站到五步之外的兩個皮衣大漢亦躬身行禮,匆匆退下,而就他們忙亂的時刻——

  無雙派那邊的鐵騎隊已猛的石破天驚般歡騰高呼起來,他們已看清楚了這是怎麼回事,他們知道有人在暗中維護他們的尊長兄弟了,熱烈沸騰的歡叫聲,響徹雲霄,大彎刀迎空揮舞著,雙騎並立的尉遲寒波與嚴宿也心照不宣的相視一笑,各自策馬回了自己的屬下騎隊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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