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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六


  幾乎一口氣沒有喘上來,項真這一看之下,連眼全變成赤紅的了,他狂吼如嘯,聲似裂帛,一頭瘋虎似的沖了上去,三名皮衣大漢橫刀來阻,隔著尚有兩步,已在項真雷轟電劈也似的暴淩掌山下被震得急速翻滾而出!

  一柄鬼頭刀「刷」的確向項真後頸,來勢又急又快,項真去勢不變,反手猝斬,「哢嚓」一聲,那柄鬼頭刀已吃硬生生的震斷,斷落的刀鋒「呼」的回閃,一下插進了那個揮刀暗襲的皮衣大漢胸膛!

  來到了黎東身側,項真雙掌突起如巨江河決堤,翻飛的掌影宛似滿空的血刃翻舞,眨眼之間,僅是眨眼之間那七個正在猛砍黎東的皮衣漢子已完全失去了頭顱,七顆尚在咬牙切齒的腦袋驀然騰上了半空,七股熱血怒噴如箭,而他們失去腦袋的身體卻自然在項真淩厲的掌刃中跌滾撞擊,七具無頭的屍身上刹時皮肉翻卷,血雨四濺,佈滿了一條條宛如利刀剖割後的可怕傷口,那些傷口,幾乎與黎東背上的創傷毫無二致!

  黎東仍未斷氣,他黯淡而逐漸擴散的瞳孔中依舊可以模糊看見四周的景物,項真的撲殺狠宰,他已都看在眼裡,於是,這位無雙派的好手滿足的安慰的也帶著一些兒慘然的籲出一口氣,他緊絞著敵人頸項的兩臂還僵硬的扯拉著銀鏈,那個黑臉的朋友,舌頭已拖出唇外一大截,兩隻眼睛正恐怖而絕望的突凸出眼眶,舌尖上滴著濃稠的鮮血,面色紫漲,青筋暴起,他身材不如黎東高,是而已被黎東整個吊起腳尖離地,但是,他卻死握著插入黎東肚腹中的七環刀不放,握刀的指節,都因為太過用力而凸成煞白的了

  站在黎東身邊,項真強忍著心頭的悲痛,他暗啞著嗓子道:「黎兄,請恕我來遲一步……」

  黎東已不能說話了,他喉頭一陣陣的咕嚕著,喘息粗濁而含混,但他竭力側首看著項真,一次又一次的將嘴唇咧成微笑之狀,他要使項真知道他心中的感激、坦然,以及無憾……

  當然,項真是可以明白的,他望著那張慘白的大臉膛,澀鬱的眼睛,泛紫的嘴巴,望著那淋漓的鮮血,不禁難過異常,這是來自大草原的一名好漢、粗獷、剽勇,以及豪邁;但他卻就如此去了,去得這般悲慘,這般淒涼,又這般壯烈啊……

  黯然地,項真道:「黎兄,可有話要我代傳麼?」

  是的,到了眼前的地步,除了這件事,項真已想不出還有什麼別的可供他效勞了。

  身軀猛然的抽搐著,黎東的嘴唇急速翁動,可是,卻連一個字的單音也無法表達,項真意念轉動,低沉的道:「可是,魯浩魯兄的安危?」

  這一問果然問對了,黎東閉嘴無語,鼻翅在不住的掀動,沒有考慮,項真哀涼的道:「魯兄已經先走一步。」

  又是猛的一顫,黎東雙臂倏松,在那黑臉角色沉重的帶著銀鏈頹倒中,黎東將兩臂張開,緩緩地,緩緩地僕向地下,終於寂然不動。

  黎東高大的身子斜躺著,看上去淒涼而孤寂,他雙臂張開的地方,正是關外大草原的方向,好像他要擁抱著凰遠的故土,擁抱著千萬裡外迢迢的家鄉,擁抱那一抹雲,一片風,只要是大草原的韻息……

  項真摔摔頭,猛然回身,在他的周遭,數十名殘存的皮衣大漢正顫慄的包圍著他,鬼頭刀高舉著,刃芒如雪,但刃芒卻全在不可抑止的輕抖著,反映出那一張張驚懼的面容,這包圍的陣勢,卻變得恁般軟弱與可憫了。

  羅刹女嚴婕隔著項真有五步,她手中的黑亮羅刹網無力的垂灑於地,那張俏麗的臉龐蒼白如紙,她喘息著,目光裡,有掩隱不住的畏怯和驚駭!

  如意府中,煙濃焰烈,大火混著爆炸聲,倒塌聲在空氣中呼嘯,而人影奔掠,亂成一團,沒有人還注意到這裡,也沒有人願意往這邊闖進,任誰也明白生命是可貴的,越在危難的時候便越如此!

  兩手在破碎的黃袍上拭擦,項真徐緩地踱進一步,他目注著往後倒退的嚴婕,冷漠的道:「嚴姑娘急流勇退,方是明哲保身之策,你去吧!我不傷你。」

  嚴婕的嘴角痙孿了一下,她閉閉眼,孱弱的道:「黃龍……我不能放你走……」

  沒有表情的看著她,項真沉沉的道:「你說錯了,嚴姑娘,是我在放你走,你勢必明白動手之後的結果,那不會太有趣!」

  頓了頓,項真又道:「你知道:「再次動手,地下除了將擺列著你們原在片刻之前都是一些活人的屍體外,你們沒有其他收穫……」

  嚴婕想舉起手上的羅刹網,手臂卻似癱了一樣就是抬不起來,她恨得淚珠盈眶,嬌軀輕顫,但連挪步都似挪不動了。

  擦過她的身邊慢慢走過,項真又停下來,回頭道:「江湖上的血腥日子,嚴姑娘,不是你這等的女子可以習慣的;你不是早想退出這個是非圈麼?為什麼不呢?想想那林泉、山水、竹籬、茅舍;想想那玉錚、古琴、青爐、書案該是多麼樣和、多麼安寧?去吧!那樣日子才過得自在,雖然平靜了點,但卻清靜舒適,是不?」

  嚴婕沒有回答,也不知怎的,她再也忍不住淚珠奪眶而出,撲簌簌順頰滴落,微微抖索著,自那層雙目間薄薄淚的晶幕裡,眼睜睜的看著項真揚長而去,穿過了一個個站在那裡,呆若木雞的皮衣大漢們中間!

  於是——

  在迷漫的濃煙焰火中,項真閃電也似的倏起倏落,飛炔的奔向了東西的堡牆,照預定計劃,無雙派方面的人馬正朝這邊攻來!

  掠到了堡牆之上,項真找著一座角垛暫隱,現在整個堡牆上已佈滿了各色各樣,衣履混雜的如意府結盟所屬的漢子們,有的身安全檢穿皮衣,有的罩著灰裘,有的套青衫,有的著青藍袍,形態迥異,語音嘈囂,一堆堆,一批批,不停的在通道上來回奔走著;這些不同的衣著,不同的神色,不同的面孔的人們,卻全有一個相同的地方——表情恐慌,目光失措!

  有一些看上去便知道身份特殊的角色們在往來指揮調遣,他們個個滿頭大汗,血跡斑斑,顯露出來過份的疲乏與困倦,但他們不能停,也不敢停的拉開嘶啞的喉嚨喊著、奔忙著,一個個的面色全泛出灰黑了……

  嗯,項真已看見了正在那邊揮手跳腳的「北地一旗」杜宗,也看見了吊著左臂,神色頹廢的「鬼谷客」巴崇恕,還有,那個尖嗓子的角色,項真雖未見過此人之面,僅憑著在村池邊緣這人當時的尖嗓門,便已認出了他,此刻,他正扯開那副尖嗓子在大呼小叫呢!

  這個人頭生得又橫又粗,腦袋瓜子尖尖的,頭頂無毛,兩鬢卻長著黃疏疏的的稀發,細眯眼,大嘴,好一副德性;項真回憶著昨晚的過程,他似乎曾隱約聽到有人呼到這位仁兄為「楊爺」,楊爺,嗯,莫非他便是如意府中那位有頭有臉的人物「反回七梭」楊塗?

  無聲的笑了笑,項真還沒有再想到別的什麼,十分突然的,整個如意府牆上的喧鬧聲竟驀地靜止了下來,變得鴉雀無聲,除了人們粗重的呼吸之外,簡直就沒有別的了!

  立即回頭向外看,這一看,項真忍不住自心底泛起一絲微笑,是的,這一天一夜以來,所損的人命,所流的鮮血,所經的艱險,全在這一刹得回了報償,得回了代價;在那邊,在那片他們潛入如意府時所經過的林子邊,現在,正有一排排的騎影出現,那些雄燦的馬匹是白色的,馬上騎士們所穿的衣袍是白色的,而金環閃耀,大彎刀銀芒輝耀,鷹盾斜背在騎士們的肩上;那一張張冷沉而堅毅的面容,那一張張豪邁而悍野的面容,充滿了猛與勇,力與狠,看上去是如此的令人震懾,又如此的令人驚畏!

  不錯,無雙派的鐵騎到了!

  項真認得出那些出現的騎士們全是無雙派「飛」字門所屬的弟子,他們一共分成十排,每排約有三十餘騎,肅靜而快捷的列隊于林前,風拂著他們的白色頭巾,獵獵作響,好一股沉雄無畏之概!

  這些「飛」字門的鐵騎甫始排好隊形,在緊跟著的一片低呼驚噫聲裡,如意府的右側面積地上,又有一批批的騎影出現,白衣金環,彎刀如林,老天,也是無雙兒郎!

  暗裡籲了口氣,項真知道,莽字門所屬人馬也適時趕來了,此刻,他們正一排排的齊頭並進,每一排的騎影,卻在五十左右!

  近處,一個灰裘漢子哆嗦了一下,抖著嗓子朝他身邊另一個灰衣人低聲道:「完蛋操了……兄弟,你看看,這不是打到家門來了麼?慘啦……我看咱們有得受啦……」

  那皮衣人身子微微蠕動。目光裡有著隱藏不住的澀黯,他歎了口氣,抱著那麼一股自暴自棄的絕望味道:「這場仗一打,刃一接,我就知道早晚得是這麼個下場……有什麼好說的?誰叫我們生來是這種命?混的是這口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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