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殘陽 > 大煞手 | 上頁 下頁
一六一


  第五十六章 碧血烈火 豪士膽

  如意府中,依舊是沉寂無聲,一片緊張得帶著血腥氣息的寧靜,而這裡的寧靜,與遠處大河鎮的混亂喧騰恰巧成了一個強烈的對比,大河鎮那邊,火器的炸震聲,烈焰的燃燒聲,房屋的倒塌聲,再配合著那陣陣發自丹田的殺吼與叱喊,摻揉與瀝血殘命前一刹那的悲呼厲嚎,鐵蹄敲打著地面,奔來奔去,兵刃連成串串的碰擊聲,這一切,融在濃濃的黑煙裡,罩在那些淒淒慘慘而又悲怖尖銳的巨大聲響中,看起來,聽起來,也就越發覺得悲壯了。

  項真閃到假山之側,他可以看到如意府裡遍佈在各處的伏兵,但是,那一張張隱約的面孔卻顯然更比他深刻的接受了大河鎮那邊在慘烈殺戈中的感觸,那些面孔是憂戚的,惶懼的、卻又是憤恨與不甘心的,現在,人人都知道跟著來的是一種什麼場面,那將極度殘忍,極度狠酷,一切全要在鮮血中進行,一切全要在生與死裡作抉擇……

  長長的吸了一口氣,項真猛然向身後倒掠出去,在距離假山約有七八丈的遠近時,他雙臂急探,於是,「龍翔大八式」裡那「化龍飛月」一式又施展了出來。

  項真的身形已看不出是一種什麼樣的形體,看不出他是胖還是瘦,看不出他是高是矮,甚至看不出他衣袍的顏色,只見一團淡濛濛的影子在半空中流星一樣飛曳而過,那等炔已幾乎不敢令人相信這竟會是一個「人」在做著的運動,那像一頭鳥,一朵雲,一條縱橫在千百年前與千百年後的鴻光,當人們的瞳孔感到有東西映印進來時,再去追攝,卻又已經任什麼全消失了。

  呼嘯的利箭與強弩交錯追射著項真的身影,而來自各個角度與位置的形形色色暗器他穿織飛舞著,但是,這些不同的攻擊卻跟不上項真掠曳時的快速,當如意府的人們自為看准了出手的時候,業已全落後了一大段了,這就像用一些笨重的石塊去擲擊深水中的小魚,除了震攪得水花四濺之外,那小魚早已無蹤無影,這些戲襲,只是顯示出攻揮著的愚蠢與無奈,連一點收穫也不曾有……

  於是——

  在如意府那無數雙眼睛驚恐與震愕的注視下,項真已飛越了府牆,有如一溜煙霧般飄向了大河鎮。

  大河鎮,如今正是一座修羅屠場的寫照。

  貼著樹幹穿射,剛出了斜坡上的林子,項真已發覺四面八方都有一波波的人影往如意府這邊潮水似的擁來,有身著藍袍的大刀教手下,有外罩灰裘的七河會所屬,有穿青衫的青松山莊人馬,也有衣皮靠如意府本身的弟兄,這些漢子們全拼命的往如意府這邊擁來,宛似如意府便是他們生存的保障,是他們安全的避風港,每個人都顯得如此狼狽、波乏、驚悸以及絕望,他們的兵刃有的倒提在手,有的扛在肩上,有的插在腰際,更有的乾脆丟棄了,兩手空空這一批一批亡命奔來的人們,大多數身上都沾染著血跡,或是衣衫淩亂,頭髮披散,或是面色青白,兩目失神,那一雙雙佈滿血絲的眼球惶懼的注視著遠近的濃煙烈火,血光刀芒,殺喊聲在四處喧騰著,焦臭的氣息滲合著血腥味飄浮在空氣中,而受了傷的人們仍在艱辛與痛苦的拐走或爬行著,沒有人去管身外的事物,沒有人在這時還有一丁點悲憫的心理活著的,能喘一口氣的人喘息著奔逃向如意府,死了的與不能再移動的,便只有倒在那裡,俯在那裡,眼看著漫天的戰火血刃滾過來了……

  搖搖頭,項真毫不耽擱,連閃連射,飛快的沖向了前面的大河鎮,現在,如意府聯盟的這一邊雖然敗了,但是,大河鎮內的混戰尚未結束,而且,其激烈的程度足以令任何一個尋常的失目睹膽裂,那是尖厲的、殘酷的,瘋狂與蠻悍的,可是,項真卻在仔細注意之下發覺了一個大的趨勢——

  如意府聯盟方面的人馬似乎並不想將全力擺在大河鎮與無雙派死戰,他們以另有圖謀,因為,他們正在緩緩的,卻有屢次的一撥一撥往後退下!

  項真一咬牙,迅速撲向了煙硝迷漫,烈火呼轟的大河鎮,他連連穿越過幾批往後撤退的敵人頭頂,現在,嗯,他已看見了那些正在做猛厲縱橫攻殺的無雙派白衣金環的武士們!

  整個大河鎮,已經完全陷入了火海血濤之中,無論大街、小巷、橫弄、廣場、曠地或是屋旁,簷下,全有雙方的人馬在拼殺,在格鬥著,到處全是刃芒的閃泛,慘烈的號呼,憤怒的叱喊,以及,火光的輝映,好兇暴、好淒厲連濛濛的蒼天都顯得陰鬱悲苦了。

  雙臂倏揮,項真一鶴沖天,身子在半空中急速的打著跟鬥,又箭似的斜沖而下,他腳未沾地,兩掌猝翻,七個身著灰裘的七河會漢子已狂嚎著倒栽出去,一個轉身,三匹白馬已奔雷般沖到了身前!

  馬上騎士,全是白衣金環的無雙弟子,他們長髮飛舞,大彎刀翻劈,銀亮的鷹盾斜掛肩後,面孔獰猛而粗悍,隔著項真尚有五尺,三個人已一帶馬頭,潑刺刺的圍抄了上來。

  「刷」的斜出兩步,項真暴烈的吼道:「停住,我是黃龍!」

  「黃龍」兩個字有如晴天霹靂,三個無雙弟子立即猛然勒馬,在三匹鐵騎「啼聿聿」人立而起時,鞍上的三個人已「呼」的拋鐙躍下!

  搶前一步,項真低促的道:「長孫大尊主何在?」

  三名無雙弟子中有一個連忙躬身,喘息著道:「回稟項師叔,本門大尊主分兵前往攻襲抱虎山莊。」

  項真腦子裡立即計算了一下抱虎山莊與大河鎮的距離,於是,他放心了,又道:「這裡由誰調度?」

  那名無雙弟子抹了把油汗,恭謹的道:「由本門大師兄九命即嚴宿率領,莽字門一半人馬協助本門攻擊,尉遲大尊主其中暫戰,另一半人馬已由莽字門,『六合劍士』張光張師兄帶著自左側翼圍圈如意府,只等各路力量匯合,便可直敵巢了!」

  目光炯然向周遭掃視,在殺喊喧天裡,項真又冷沉的道:「那麼,攻襲此處的兵馬共有多少?」

  這名無雙弟子略一仁量,道:「約近千五百人!」

  項真頷首道:「如此說來,是貴派飛,莽兩門的力量聯合進攻此鎮,攻陷之後,才分兵離開這裡前往抱虎山莊與如意府左側的?」

  一拂披肩的長髮,這無雙弟子道:「是的,甫始攻陷大河鎮,本門尊主與莽字,門張師兄已率領了大半的人馬分別離去,在卷襲此地之前,掌門亦有嚴令,一定要衝入敵叢之內與對方混戰,緊緊追逼,不可放鬆一步,但……但……」

  項真知道他心中在想什麼,笑了笑道:「但是,大河鎮方才攻下,敵人仍眾,這場混戰正需要有大量兵力支撐之際,卻又忽然將人馬分散,似是有些不妥,對不?」

  這名年輕而粗壯的無雙弟子果然是如此想法,他一言被項真說破了心事,不由面孔有些郝紅的道:「回稟項師叔,弟子正是這樣疑惑……」

  拍拍他的肩膀,項真笑道:「不用猜疑,貴派掌門不會要你們吃虧的,你看,雖然你們人數較少,但對方不是已在頻頻後退了麼?」

  這名無雙弟子呐呐的道:「他們人多,而且又有不少能手,似乎犯不著這麼慌亂……可能他們是連連吃了敗仗,已經失去鬥志……要不,便是有了陰謀……」

  項真笑道:「說得對,如意府那邊是有陰謀,但是他們的鬥志卻也確實消沉了,兄弟,你們去吧,記住與對方纏戰,萬萬不可遠離敵人!」

  三名無雙弟子躬腰行禮,隨即翻身上馬,「唷嘿」一聲,潑刺刺的沖向前去,雪亮的大彎刀直朝幾個狂奔中的青衫漢子頭上飛舞。

  於是,項真這才如釋重負的長長吸了口氣,顯然荊忍與西門朝午已將消息帶到了,無雙派方面已有了準備,而且,他們採取的措施非常正確,甚至比自己想像中的更完美:鐵獨行一定料到如意府方面會在鎮破之後撤兵,然後在無雙派人馬大批聚集鎮內之時便引發地底的火藥以便一舉成殲,因此無雙派的人馬甫始攻陷大河鎮就立即分兵而出,遠離險地,僅留下一小部份弟子與敵鏖戰纏鬥,以使敵人無法迅速撤出所屬,換一句話說,他們投鼠忌器,也就不敢隨意引爆火藥,這一小部份與敵混戰的人馬雖然損傷必大,但為了顧全整個局面,亦再無其他方法了,如此一來,無雙派方面可保全大部兵力,這小部份弟子亦可借和混敵戰之利,逐步脫離危地,嗯,好一條兩全其美之計

  一拍大腿,項真飛快的向前奔去,在一條橫巷前,三名皮衣大漢正蹌踉往這邊逃來,尚隔著五六丈,大街上已有一群鐵騎呼嘯狂馳而過,那三位皮衣仁兄還未及躲隱,一陣暴雨似的光杆鋼梭已硬生生將他們射翻於地!

  項真含笑點頭,剛走出去幾步,後左方一棟兩層高的樓房已「嘩啦啦」一聲倒塌了下來,煙硝迷漫,火礫飛揚,殘瓦焦梁四散紛拋,緊跟著,又一座平屋也在熊熊燃燒的烈火中整個垮落……

  前面十幾丈處,一排屋樓亦已陷入火舌之中,但樓上卻仍然潛伏著如意府方面的人,他們正以利箭飛刀往下擲射,而一批無雙弟子也策馬往回賓士著,用他們特製的「火標」及光杆鋼梭兇猛回擊……

  大河鎮的周圍,到處全是一些慘不忍睹的屍體,全是一座座一排排燒焦了的,或是正在燃燒中的房屋,枯黑的空架子襯著青煙嫋嫋的餘燼,鮮紅的或紫褐的血跡托出熊熊騰升的大火,而人們仍在紅著眼相互追殺,暴起額上的青筋,噴著唾沫在狂喊,利刃揮舞著,寒光閃泛,慘叫與怒吼透過瘋狂了似的喉嚨,那聲音,也就特別的嚇人與恐怖了。

  那邊,幾個白衣人甫始栽地橫屍,這邊,更多的青衫漢子或皮衣角色又旋轉著斷命,血,一蓬一蓬雨似的迸濺著,看上去,這生死的泉源,竟是如此的賤微與不值了。

  身子大回轉,項真「呼」的倒仰而去,他方才射躍出五丈,後面,已石破天驚的響起了「轟啦啦」的一聲巨響!

  漫天的泥土翻到半空,周遭殘存的建築物紙糊的一樣被輕易撕碎,四分五裂的分拋了開去,灰沙撲簌簌的降落,在嗆鼻的硫磺氣息中,整個地面都在微微晃動了……

  項真伏在一道石階的側面,他用力摔摔頭,腦袋都被震得發暈,耳朵裡也在嗡嗡的直叫,他知道,如意府方面果然已在引爆地底埋設的火藥了,自己猜得不錯,正是這些撈什子!

  剛想起身,不遠處,又是「轟」然爆響,接著「嘩啦啦」的屋舍建築又倒塌了一片,煙沙迷漫,空氣激蕩,才亮的天色,宛如又在這刹那被蒙上一層濃重的灰鬱了。

  一些石塊、沙土、濕泥,夾雜著一些木板、屋柱、磚瓦,全被掀到了空中,粉碎的、悄散的,又奇奇怪怪卻含著絕大殺傷力的飛落下來,接連著再度開始了一聲串著一聲的震爆,而大河鎮就在這不斷不息的炸裂聲響中顫抖著,跳動著,幾乎要被撕碎了!

  然而,在這等天崩地陷般的猛烈震動中,在火焰四竄,雜物飛濺裡,呼吸著滾熱的,著帶煙硝味的空氣,戮殺仍在不停的進行,雙方有的人馬在一面退一面打一面追一面殺,有的便滯留在大河鎮的街巷裡追逐拼鬥,互砍互戮,而入影奔掠在煙霧中,大火裡,殘屋頹垣間血仍濺著,仍灑著……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