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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二


  鐵獨行閉閉眼睛,安祥的道:「好了,現在是我們出動之時。」

  項真略一沉吟,道:「大掌門,在下認為大掌門不宜在此時親征,整個大局,尚須大掌門指揮調度,如此除貴派所為失去掌握,則恐使戰況陷入紊亂!」

  微微考慮了一下,鐵獨行頷首道:「說得正是,鐵行忒也冒失,如此便煩請三位老弟代勞了。」

  一轉身,鐵獨行向右面並成一排的「赤膽四傑」抬起手臂,「赤膽四傑」之首,屠遠功卻立即策馬奔出十步,尖銳的呼哨聲像波浪般一陣一陣的打了出去,越打越高,越打越尖,就在最為高亢的時候,突然轉了幾個圈子又猝而靜止!

  於是——一片隱在雪堆裡的鐵騎隨著挺身躍起,抖落的雪紛紛四散,放眼看去,好廣闊,好雄偉的一排排白衣飛騎啊!

  項真看了一眼,忽然驚奇的道:「大掌門,貴派總壇直轄人馬也在此刻投入戰場?」

  鐵獨行解釋道:「不錯,獨行準備留『飛』字門為後援騎隊,以『莽』字門為左右側翼奇兵,用總壇所屬直接協助『獅』字門攻撲人馬,『飛』字門在宿營急進之時背分為兩處,如今也埋伏于褐石澗兩側方向,不到必要,這兩門人馬暫時不出動。」

  項真點頭,道:「如此甚好,大掌門,我們去了!」

  他剛剛欲與西門朝午、荊忍二人離開,鐵獨行又忙道:「項老弟……」

  項真回頭,問道:「大掌尚有賜示麼?」

  這位一派宗主雙目中閃著誠摯而激動的光輝,他低沉的道:「請三位善自保重……凡我無雙所屬在與敵交戰中之人馬,將悉由項老弟全權調遣節制!」

  猶豫了一下,項真一抱拳道:「此時此地,在下亦不做客套,大掌門,黃龍斗膽受了!」

  鐵獨行也抱拳道:「獨行心中感激。」

  項真一夾馬腹,與西門朝午,荊忍二人領先策騎馳出,後面,號角聲悲壯的長鳴,鐵蹄翻飛,如悶雷密鼓,在白中白衣的飛揚中,無雙派總堂所屬八百餘騎隨後緊跟而來!

  積雪與濕泥飄濺著,間或雜著馬匹的噴鼻聲與嘶嘯聲,偶而還有兵刃的撞響,除了這些,一切都是沉靜而肅穆的,只有起落的鐵蹄狂敲著地面……

  八百騎士成為一個方塊形往前推進,那麼鎮靜的,無懼的向前推進,陣勢是如此威猛,如此整齊,又如此沉穩,像是鋼鐵鑄成,又像是一座山在移動,這種氣魄,會令人想到連天塌下來也震撼不了他們……

  西門朝午向前面的褐石澗看看,又向後頭的騎隊瞧瞧,不禁歎了口氣,贊喟的道:「項兄,無雙派能以名揚天下,威震白山黑水,其成功之處,實非僥倖,你看看,人家這等氣勢,這等勇悍,這等忠耿,在在都顯示出平素的操練與團結是如何精湛,不簡單,真不簡單……」

  項真同意的道:「正是,今天我們也算開了眼界……」

  甚少開口的荊忍也笑了笑,道:「別光長他人志氣,當家的,你手下的千騎之盟也非省油的燈哩!」

  哈哈一笑,西門朝午道:「好,就這一句話,我西門朝午便交你這朋友交一輩子!」

  項真與荊忍亦不由蕪爾,此刻,後面的無雙派總堂護主「遊魂弧指」何向月已快馬追了上來。

  一抹嘴,西門朝午叫道:「何大護主,有事麼?」

  何向月呵呵一笑,道:「請問三位,咱們是用馬隊衝殺還是步戰?」

  項真胸有成竹的道:「步戰,但卻需留三百騎隊於壕溝之外!」

  何向月不再多說,右臂抬起猛朝前落,他的手下已有五十餘騎在「病狼」鮑太乙率領之下加勁超越騎隊奔向前去,這五十餘騎中有二十騎各拖著一條寬有五尺,長有丈許的鐵質長板,這兩塊鐵板周沿都釘著鋼錐,一端並有六枚兒臂粗細的「雙鉤錨」及一隻手握把柄,看去仿佛十分沉重。

  項真低聲問道:「大護主,那是什麼?」

  何向月呵呵笑道:「本派獨行的特製法實——『伸縮橋』!」

  「哦」了一聲,項真道:「強渡六順河就是這玩意了?」

  揉揉枯瘦的臉孔,何向月得意的道:「正是。」

  在他們說話間,鮑大乙率領的騎隊已逼近了壕溝,只見壕溝兩邊都是折斷或塌陷了的枯枝以及草席,鮑太乙明白,這定然是被「獅」字門騎隊踏落了的偽裝掩飾物,深約兩丈的溝底,到如今還是煙霧迷漫,白色的灰硝濛濛飄浮,在這惡夢似的白色煙霧裡,尚夾著陣陣嗆人的刺鼻辛辣窒悶之氣,望向溝底,可以隱約看見高豎的鹿柴上,削得尖尖的,有如人臂粗細的竹樁上,像掛著些風乾肉般還穿著好些人體及馬屍,那些人體、馬屍,全是白衣金環的無雙弟子及關外的駿馬,猩紅的血跡灑濺得整個溝底斑斑點點,人的肚腸與馬的腑髒絞纏得分不清誰是誰的,那些人屍馬屍的形態也十分怪異,有的仰臥著被尖竹直穿到底,有的四肢拳曲掛懸在鹿柴上,有的卻被好幾個竹樁平撐在半空,但不論是怎麼個姿態,如何的形狀,他(它)們卻總是死去,而且,那一張張扭曲得變了形的臉龐,齜露的牙齒,那怒瞪不冥的人眼馬目,那完全與尋帶回異了的容顏,都象徵著一個最令人感到淒怖的意念——殘酷!

  壕溝的兩邊,還倒臥著一些屍體與傷者,大多數都是無雙派的,強制住的呻吟聲,斷斷續續的傳來,襯著四處拋棄了的兵刃殘枝,踐踏得一片零亂的雪地,景色就越發滄涼悲哀了!

  鮑太乙猛然咬牙,大吼道:「搭橋!」

  五十名白衣騎士迅速翻身下馬,他們個個眼眶中噙著淚水,神色悲慟而憤怒,但他們忍著,目光不朝溝底看,熟練而俐落的將兩塊鐵板一端的六枚「雙勾錨」用鐵錘敲入地裡,另兩個人合握著那粗大的把手使勁搖動,於是,就在他們的搖動下,鐵板內又伸出一段同樣面積的鐵板來,他們繼續搖著,伸出的那塊鐵板已自它的中間庭伸出一塊來就像這樣一直延展到了對面,才「噠」的一聲擱穩了!這「伸縮橋」其實構造極為簡單,它是由二十塊同等面積的鐵板嵌疊而成,每塊較薄的鐵板便隱置在較厚的鐵板裡,在它的中空板心內用絞鏈連在一個精巧的輛軸上,外面以人力搖動把手,一塊塊的鐵板便會伸展而出,但如朝相反的方向搖動,這一塊塊的鐵板又會逐塊向內收縮,再成為原來的一個整體,無雙派使用這種特製的便橋,已經不知道打了多少奇襲成功的勝仗了。

  片刻之間,伸縮橋已經搭就,鮑太乙方才回轉頭來,後面的大批馬隊已經到達,五百名無雙派弟子在刹時下馬,靜肅無嘩的排成兩列,又快又穩的沿著橋面直朝對面奔去。

  另外三百騎士靜靜的分為三排持立著,由「白馬銀錐」江仇心率領,這時,何向月匆匆來到鮑太乙身邊,低促的道:「你帶二十個弟子去將獅字門的坐騎圈好,你看那些馬匹東遊西晃的,他們真是殺紅眼了,連坐騎全不顧啦。」

  鮑太乙點著頭,嗓音有些哽咽的道:「大護主,溝底下……」

  何向月哼了哼,道:「我看見了,這有什麼好難過的?

  歸宿原該如此,難道還要死在婦人懷中,孺子的哭聲裡麼?」

  說到這裡,他的一雙大眼煞氣畢露,又狠毒的道:「這些血債,我們都會連利索回的,無雙派自來恩怨分明……

  太乙,別忘了救助這裡的傷患!」

  就這兩句話的功夫,五百無雙好漢已有一半快步通過伸縮橋了,站在一邊督陣的項真一躍而來,他冷靜的道:「大護主,西門當家及荊忍兄在壕溝口那邊等候在下,讓主手下那位帶頭的桐養生桐兄及莫雄莫雄莫兄看來皆十分不弱,在下想,現在就可展開攻殺!」

  何向月忙道:「一切由老弟作主便了!」

  項真低沉的道:「在下即去,待全隊通過後大護主再來!」

  何向月急急點頭道:「本座省得。」

  於是項真猛一吸氣,連轉身做勢也不需要,整個身軀已飄然如一片羽毛般冉冉來到壕溝的那一面!

  卓立溝邊的西門朝午睹狀之下大贊道:「項兄,好精湛的『腹翼移雲』身法!」

  項真眉梢微場,淡然道:「泛泛而已。」

  西門朝午旁邊的荊忍輕輕的道:「那邊熱鬧得很,咱們不能再耽擱了。」

  項真移目瞧去,唔,在怪石嶙峋,一地形崎嶇險惡的褐石澗中,雙方的拼殺更已進入了白熱化,無雙弟子咬牙切齒,雙目圓瞪,個個形如瘋虎般與人數較眾的赤衫隊人馬混戰著,殺聲震天,呐喊如雷,兵刃映著積雪,閃耀著一片刺眼的白亮,鮮血一蓬一蓬的四散迸射,瘰鬁的肚腸拖在地下,纏掛在岩石上,翻著紅紅白白嫩肉,到處拋棄的殘肢斷骸,間或可以發現一個孤伶伶的腦袋在瞪著一雙茫然的眸子向你凝視,有傷者痛苦的嚎叫,垂死者咽氣前的呼嚕,白衣染成朱赤,紅衫變成黯紫,而雙方仍然不知疲倦,不知歇息近乎麻木與瘋狂的豁命砍殺著,大彎刀與兩刃斧揮舞縱橫;兵器的撞擊聲卻又在一溜溜的火花裡歸向寂滅,在這裡,似乎已沒有了人性,沒有了感覺,更沒有了慈悲,每個人的雙目赤紅,熱血沸騰,他們喘息著,嘶叫著,腦子裡,心田中,只有一個字——殺!

  這邊——通過伸縮橋的無雙勇士們沉靜的,卻又焦急的排成了五列,行列之間,「旋斧手」桐養生與「貫日客」莫雄早已迫不及待的頻頻向這邊注視,桐養生的手中握著一把寬大的半月形鋼柄巨斧,左手還執著一條銅絲般粗細的鐵鍊,「貫日客」莫雄卻是無雙派的傳統武器——大彎刀後面,何向月正抑著陣腳,緊跟在最末一批屬下弟子尾巴上趕了過來!

  項真點點頭,冷漠的道:「開始吧。」

  西門朝午豁然大笑道:「看我姓西門的首先開張索命!」

  在震盪得空氣都抖索的笑聲裡,西門朝午搶先撲下,項真揮手,大叫道:「跟上去!」

  「旋斧手」桐養生與「貫日客」莫雄躍飛跟上,邊狂吼道:「弟兄們,用大彎刀索仇,至死方休!」

  於是,石破天驚殺喊聲滿山遍野的蓋了過去,長髮飛舞在金環的閃泛裡,藍汪汪的大彎刀揮掠著,五百條大漢似五百條猛獅,那麼兇悍的直朝混戰中的敵人沖了下去!

  西門朝午一馬當先,速閃速進,但是,就在他隔著互相廝殺的人馬尚有三丈多遠之時,在他右側方的灰褐色岩石中,已突然飛來一蓬利箭!

  大笑一聲,西門朝午身形暴施,雙掌猛推,一片雄渾無匹的勁力「呼轟」斜撞,頓時把方圓丈五的一片澗石整個擊成粉碎,在石塊濺射旋飛裡,更有七八條人軀在空中翻滾,熱赤的鮮血像雨點一樣灑落下來!

  項真激射而過,在西門朝午肩上一拍,笑道:「好大力金鋼掌!」

  「好」字到「掌」字,只這六個單字韻的空間,項真已出去了十丈,他人在空中就勢一施,雙腳倏翻,兩個硬皮製造的假石已被踢翻,裡面,兩名黑衣大漢尚未及有任何反應,已慘號著分向兩個方向摔出去三丈!

  西門朝午大笑著緊跟而上,就在他甫始落腳之際,身旁的十多塊岩石已突的掀開,十多名黑手大漢呐喊著撲了過來!

  頰際的刀疤突然閃泛著紅光,西門朝午叱吼一聲,驀然矮身猛旋,就在他這一矮一旋之間,一柄通體烏黑閃亮,長有三尺,頂端嵌連著一隻五指箕張如刃的怪異兵器已鬥然出現,幾乎就在這柄兵器出現的同時,撲來的十多個黑手黨徒已曝叫著倒仰出去,個個都是滿身滿襟的血跡,咽喉被整個洞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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