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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八


  一直沒有開過口的西門朝午與荊忍拱了拱手,西門朝午笑道:「大掌門,我們幾塊料昨夜已折騰了一宵啦,抱虎莊裡吃我們們鬧了天翻地覆,可惜就沒有救出貴派在碑石山一戰失陷敵手的幾位朋友來。」

  項直接著簡潔的將日來發生之事扼要的述說了一遍,又詳盡的把他們所探得的敵情一一陳列,最後,他道:「前途百里,便是褐石澗,那裡地形十分險惡,黑手黨與赤衫隊一干人顯然已經布陳以待,他們不在六順河與貴派接手,選在褐石澗,亦定然有他們的道理,我方卻不得不防!」

  鐵獨行沉思著,一面用手指輕輕敲擊桌沿,半晌,他道:「七合會與大刀教參加了對方陣營,這一點獨行亦有所聞,『百花穀』的『鎖鏈四絕』名聲如何獨行不太清楚,但消息中卻不知他們也結成一氣……如意府的黑髯公洪雙浪一直是赤衫隊的後臺,他支持赤衫隊乃在預料之中,『長虹派』此次竟也插手與我們為敵,卻令獨行猜想不到所為是何?他們與『昆侖』淵源甚深,這一糾纏,事情就會更形擴大了……」

  拂了一下須髯鐵獨行又道:「褐石澗將可能遇敵,獨行心中亦曾料及,但卻不敢肯定,因為我們偵騎三度往探,俱無所得,是而獨行只將此處列為疑點之一,若非三位賜告所見,獨行還真要將他疏忽過去呢,項老弟……」

  項真道:「有何見教?」

  鐵獨行一笑道:「除了『七合會』『大刀教』『鎖鏈四絕』『長虹派』之外,三位是否還知道有其他武林幫派參與對方?」

  項真搖搖頭道:「目前只知道這些,不過,我們還是儘量預防些好,只能將敵人估強,不可將敵人估弱。」

  鐵獨行撫掌頷首道:「說得是……項老弟,獨行想再贅問一次,赤衫隊的抱虎莊中,三位曾探得確有敝派之人被囚禁於內,但是,三位知不知道可是哪些人?」

  西門朝午插口道:「這一點卻未曾探明……」

  鐵獨行清朗的面龐上雖然仍是那般沉毅,但卻掩不住眉梢唇角漾起的痛苦與蒼涼,只這一刹,他額上眼尾的細紋,宛如陡然深刻了許多,每一道皺紋裡,都仿佛浸淫滿了沉邃的愁緒與憂慮……

  荊忍輕輕的開口道:「大掌門可是為貴派失蹤及犧牲之人憂戚?」

  鐵獨行強顏笑道:「荊賢弟,大草原的無雙弟子,與獨行皆是連心並體,如手如足的,我們親似一家人,和親生骨肉沒有二致,這次先後兩次遠遙征戰,雖說是為了無雙聲譽,追捕逃賊,但是,又何嘗不是為了獨行的家務私事?

  多少有為弟子,多少年輕兒郎,便如此埋骨他鄉,血流異地了,他們同樣為父母之子,愛妻之郎,兒女之父,卻為了獨行一己之私而捨命殘生,每一思及,獨行皆心如刀割,終夜難寤……

  嘆息一聲,鐵獨行又沉重的道:「碑石山之役,其咎全在獨行,實是將對方力量估得太低,我派遠兵攻堅,卻仍抱著在關外那種狂傲自大心理,以為無所不克無所不破,豈知卻大謬不然,碑石山一戰,三百弟子盡化灰飛,十三名高手亦傷之過半,至今更有陷入敵手,生死莫蔔者,想起來,獨行但覺罪孽深重,愧對派中所屬……」

  項真澄清的眸子裡漾著一片了悟而同情的柔和光芒,他低沉的道:「大掌門,對於此點,在下看法卻與大掌門迥異,一派尊長,乃代表這一派的威嚴與聲譽,更關係著一派的盛衰與存亡,掌門人之事,即是全派之事,掌門人之榮辱,即是全派之榮辱,為了雪羞恥,救親人,振綱紀,挽名聲,當然應該全派以赴,而不能僅將責任推託在掌門人個人肩上,這種事情並非因為只是發生在掌門人之身才如此作為,便是發生在貴派任何一人身上亦皆如此,而江湖的道義不容玷污,武林的約誓不可毀棄,走道闖關的男子漢誰也明白這一點,為了真理,為了綱常,便是舍了命也得爭回這一口氣,大掌門你可以寬心了。」

  有些激動的凝視著項真,良久,鐵獨行誠摯中帶著無限感歎的道:「老弟,獨行與你雖是初見,卻已覺得將心連系……」

  項真抱拳道:「在下深為得此殊榮而感寵倖。」

  鐵獨行舉杯邀請三人共飲,他將瓷杯放下後,悠長的太息一聲,嗓音有些暗啞的道:「娘娘是獨行唯一的女兒,他母親自從早年得了癱瘓之症,便一直臥病在床,茹素念佛終年不出房門,為了這孩子,獨行一直便沒有納妾續娶的打算,將所有的愛全置於她的身上,從小以來,對她無不百依百順備至呵護……殊不知這樣卻把她寵壞了,養成這孩子一種嬌橫刁蠻的習性,做事任性而跋扈,平時的生活起居也完全按照她自己的喜惡胡來,連管教她的姨娘也弄得毫無辦法……在獨行為父的眼中,像是老覺得她未曾長成,老覺得她仍然只是個孩子,是而雖然不時有人前來提醒,卻次次皆不忍深責於她,不想禍事便出了,她幼稚天真的心靈裡竟將一個惡魔的影子代替了她的老父殘母,在康玉德這小人的誘惑之下終於私偕離家逃走,把二十多年來的父女情感拋於九霄雲外,獨行滿懷的憤恨氣惱,這一番骨肉之愛眼看著便要付諸東流……」

  咽了口唾液,西門朝午不解的道:「大掌門,在下想尚不至於如此吧?只要將令媛奪回,擊潰黑手、赤衫二魅,則不是你父女又可骨肉團圓,再享天倫了麼?」

  鐵獨行苦澀的一笑道:「此女如今只怕已然受汙,且聞說她竟自願與那康玉德並行秦晉之禮,由此看來,她心中唯有那陰毒小子而沒有我這老父了,不論能否奪她回來,她心中對她父親皆不會感激,反而會認為獨行破壞了她的大好姻緣,妨害她的終身幸福……」

  西門朝午聽得有些發怔,是的,鐵獨行的分析是異常明確而現實得近乎冷酷的,事情的發展已擺在面前,為了一個爭一口氣,可以流血鬥命,但這流血鬥命後的結果將會收穫到什麼,卻是難得說了……

  木屋中的空氣沉悶得令人感傷,而沉悶中帶著一股隱隱的淒涼與空茫,仿佛失落了什麼,使得每個人的胸隔裡都是那麼虛搭搭的了……

  粗糙的窗口之外,自垂著的松針編織成的窗葉間隙望出去,雪花兒,又不知在什麼時候那般愁煞人的飄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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