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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奚嬪默默的走著,好半晌,她幽幽的道:「用不著你感激,我這是自作孽。」

  項真感到有些內疚,他潤潤嘴唇,低低地道:「不要這樣說,姑娘,你的犧牲實在太大……」

  說到這裡,項真又沉重的道:「姑娘,你那位令兄可知道你做了這件事情麼?除了你之外,還有沒有別人曉得你今夜的行動?」

  奚嬪仿佛強忍住了抽噎的聲音,她傷心的道:「我哥哥還不知道這件事,但是,他早晚也會知道的;他不會再認我這個妹妹了,他會懲罰我的……我……我與婉月……」

  項真道:「婉月是誰?」

  奚嬪的腳步在濕地上滑了一下,身形微微一傾,項真急忙伸出左手扶住了她,奚嬪歎了口氣:「婉月是我最喜歡的一個婢女,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

  項真又隨著她走了一段,輕輕的道:「這條秘道很長,是通到哪裡?」

  奚嬪謹慎的走著,道:「有將近五年沒有使用過這條秘道了,它掘在地底有二十尺深,長有兩裡多遠,五年前因為土質大松,塌倒了一段,當時派工挖掘了半個月,但因為觸動了其他鬆散的壁基剛接好的一段又塌了下來,當場就活埋了十多個工人,所以莊裡就放棄了這條秘道不再管它了,這秘道可以一直通到後莊的荒山裡去……」

  項真又冷靜的道:「你哥哥會不會懷疑到這條已經廢棄了的秘道?會不會懷疑到你,你來援救我們?除了這條秘道之外,是否還有其他的秘道通到那座老枯井中?」

  奚嬪想了一會,道:「已經有五年多沒有用過這條秘道了,大家都曉得這條秘道已經瘀塞不用了,上月,還有婉月和她的他,呃,和她的朋友見面,才發覺瘀塞的地方因為地底陷裂泥沙傾移而多出來了一條小道,約有三尺多寬的一條小道!那時婉月偷偷告訴我,我本未在意,想不到今天卻有這麼大的用途,救了你,害了我……」

  項真搖搖頭,正待說話,奚嬪已又接了下去:「我哥哥他們一定不知道這條秘道勉強可以使用,而且,主要的他不會想到我……我會做出對不起他們的事,所以,一時半時間,他們不會懷疑到這裡來,但是,只要他們沿著另外一條暗道進去而發覺你們失蹤後,他們即會猜疑到這條廢了的秘道上來……」

  項真想了想,忽道:「照時間算,他們沿著另外一條暗道潛進來應該快到,但,為什麼到我們離開之時還沒有見到他們的蹤跡呢?」

  奚嬪羞澀的微垂下頸項,好半晌,才怯怯的道:「我……我怕他們比我先到,所以……所以……我偷了哥哥身上藏著的那暗道的啟門鑰匙……

  項真恍然大悟為什麼青松山莊的人馬一直在蛇室獸欄那邊吵叫吼嚷而久久不能過來的原因了,他們暗道之門不啟,除了硬砸,就只有沿著正路進來,而老枯井的正路,嗯,也就是項真所經過的路線,那裡縱然已沒有了角虎,但那頭負傷的翼象與遍地的紅蛇,只怕也要夠他們忙上老半天呢。

  一行人的腳步逐漸加快了一些,項真咬咬下唇,真摯的道:「奚姑娘,我們都從心裡感激你……」

  奚嬪沒有回頭,冷冷的道:「現在,首先要使你們早些脫離青松山莊,『陰冥郎君』羽複敬已經在一個時辰前到了,他大約已參加了青松山莊的行列。」

  聽到這個名字項真不由大大的震動了一下,他雙目倏睜,直著嗓子問:「羽複敬?洪洞嶺的羽複敬?」

  奚嬪也為項真的語調嚇了一跳,她放慢了步伐,驚詫的道:「當然,天下莫非還有第二個羽複敬?」

  頓了頓,她又擔心的道:「你,你也知道他?項真,我從來沒有見過你這種神情……這人令你憚忌嗎?」

  淡淡的一笑,項真放鬆了全身的肌肉,平靜的道:「沒有,天下或者有勝過黃龍的人,但是,卻沒有令黃龍畏懼的人;我只是覺得奇怪;羽複敬一向高做孤僻,不問世事,怎麼和青松山莊這批武林中的齷齪鼠輩混在一起?」

  重重的哼了一聲,奚嬪老大不高興的道:「喂,你口下最好留點德,什麼齷齪鼠輩嘛?各人有各人的觀點與立場;你說人家不好,人家也不見得就欣賞你……」

  項真無聲的一笑,道:「當然,否則也不會殺得屍橫遍野了。」

  奚嬪氣得一跺腳,走得快了些,項真緊緊背著君心怡的右臂,朝後面的人打了個招呼,也快步趕了上去,現在,這條兩裡來長的秘道,大約快到出口了。

  漸漸的,項真腳下的道路開始往上升展,又走了半盞熱茶的時分,前面已有一陣清新的卻是寒冽的微風吹拂了進來。

  深深的呼吸了一口,項真低沉的道:「到了?」

  奚嬪點點頭,用手朝前面指了指,項真運起目力望去,嗯,有一列石階延升而上,出口處,有一團黑黝黝的物體擋著,項真笑笑,他知道那只是一堆乾草,因為,從那團東西的隙縫裡,他可以看見天上隱約的星光。

  踏上石階,奚嬪顯得有些緊張、惶急;她吸了口氣,略一猶豫,怯怯的,卻清脆的拍了兩下手掌,隨著她的拍掌聲,出口外也傳來了同樣的兩下聲音。

  奚嬪潤潤嗓子,窒著聲音道:「婉月……」

  那團黑黝黝的東西被移走了,果然只是一堆乾草,一張輪廓圓潤的面孔露了出來,低促的問:「小姐,都來了沒有?」

  奚嬪回頭看了看,悄悄的道:「都來了;婉月,外面情形如何?」

  那張面孔動了動,驚俱的道:「可嚇死我了,莊裡莊外滿空的花旗水箭亂飛,還可以隱隱看見人影來來往往,就是剛才,我看見鄭麻子他們帶著一隊人奔跑過去,離著我不到五十步遠,小姐,你們快上來吧……」

  項真忽然搶上一步,沉冷的道:「為防萬一,奚姑娘,我先上。」

  說著,項真雙足用力一屈一彈,有如一條怒矢般筆直的射了上去,他的身形甫始掠出,守在出口邊的一個黑衣少女已驚得猛然張大了口——

  項真左手適當的捂在這少女的嘴巴上,一張瓜子臉兒,甜甜的,大約只有十八九歲的模樣,假如她不是因為太過驚悸而至於面色青白,她可能會更好看一點。

  項真朝這小姑娘和善的笑笑,轉過身去,逐一扶出了奚嬪,晏立兩口子,包要花等人。

  這個出口是開在一塊平扁的岩石之側,四周都是高可及脛的野草雜樹,遠處,是群山叢疊的暗影,夜風襲來,草搖樹動,這草樹可以掩遮此處,但是,卻也相對的增加了不少風聲鶴唳的緊張氣氛。

  包要花朝四周看了看,一面忍不住喘著氣,項真苦笑了一下,目光注視遠山的陰影,低低的道:「老包,山裡是我們目前的最佳隱蔽。」

  包要花捂著嘴巴咳了兩聲,啞著聲音道:「只有湊合著了,總不能沿著大道到城裡去。」

  項真轉過身來,深遠的注視著奚嬪,奚嬪也怔怔的瞧著他,良久,奚嬪淒然搖頭,緩緩地道:「項真,你可以走了。」

  黯然的太息一聲,項真道:「你哥哥會報復你麼?」

  奚嬪奇異的微笑了一下,這微笑卻又被她自己的哽咽所凍結,她半側過面龐,傷感的道:「這要看他知道了多少……」

  說到這裡,她轉過臉來,故做鎮定的道:「至少,他現在還不曉得,或者我掩飾得好,他永遠也不會曉得。」

  項真望著她,項真明白她是在故意安慰著彼此,事情不可能這樣樂觀而簡易,青松山莊的人不是傻子,尤其奚槐更不是。

  包要花湊上一步,暗啞的道:「公子,可以上道了吧?」

  仰起頭來,項真瞧著天上閃爍的寒星,唇角在微微抽動,半晌,他喟了一聲,輕輕的道:「我們走了,奚姑娘,你要多保重,還有,婉月姑娘。」

  奚嬪沒有說話,眸子裡有一層朦朧的光彩,她沉重的,幾乎不易察黨的點點頭,仿佛無盡的傷痛牽制著她,這些傷痛是什麼呢?是為了畏懼她自己所做事情或者將要降臨的厄運?是為了對她這次的行為所產生的自責與內疚?或是,或是她承受不住這即在眼前的離愁別苦?

  項真向奚嬪欠欠腰,毅然掉身而去,他剛剛行出幾步,奚嬪忽然趕了上來,她顫抖著聲音,面色蒼白的問道:「你……項真,你還來不來?」

  項真沉默了片制,深刻的道:「我會回來,奚姑娘,我會回來。」

  奚嬪退後了一步,她顫驚于對方那悠遠的眼神,震駭于對方那平靜中溶合了無限冷酷的語聲,幽幽的,她道:「帶著復仇的血手回來?」

  望著她,項真低沉的道:「你明白我會這樣,奚姑娘,但我也會記著今夜你所給予我的;項真自孩提的時候起,就是一個恩怨分明的人。」

  無聲的感喟包含在一個無奈的苦笑裡,而這苦笑展現在項真僵硬的唇角,凝結在奚嬪的心中,沒有什麼好說的了,不是麼?誰叫他們生長在,而又認識在這種窘迫的環境?世上極少有兩全的事,像滿月一般滿盈的結局是難得求到的,那,多少也有些天意在內。

  拋下一些,或者很多無法了結的亂絲,這和拋下一些錯綜的恩怨與情愛是相似的,沒有人願意留下些牽掛與遺憾;但往往,它們就是這麼不可避免的留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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