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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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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淒霞水試生死 夕陽的光輝帶著悲涼的血紅映照著這座在原野中的獨屋,晚風合著暮靄彌漾在大地,遠近是一片似罩在薄薄姻霧中的灰藍,幾隻回巢的馬兒疲倦的向東來去,極西的天際堆聚著層層的霞彩,反映著落日的餘暉,有著絢燦而虛幻的空洞色調,渺渺的,遙遠的似是無數抹工經逝去了的,模糊了的情人的倩笑。很悠長,有一股拂不去的鬱息……。 困在竹樁上的龍尊苦在經過了一段長久的時間後,才勉強使神智澄靜下來,才勉強使自己的腦海中有了思維,現在,他總算可以想了,總算可以意識到那似是成為另外一個世界的過去,此刻,與將來了,肉體上的痛出比不上心靈上的創痕來得深沉,精神上的淒槍與那一股完全破滅了的希托又那裡是任何浮面上的打擊所能比擬的,心碎了,心死了。 現在,能做什麼?又何嘗能做一丁點有所慰藉的什麼?他抬起頭來,斷續的叫:「青青……青青……」 仰臥在地下,那具原是如此潔白無瑕,而今卻沾了斑斑血跡與污穢的身體,像已沒有任何感覺似的動也不動,一塊月白色的碎綢被晚風吹拂在青白的面孔上,半遮著她的臉,似是為他遮擋著羞辱,也似……似是一具??體的??面巾……。 龍尊吾嗡合著腫裂的嘴巴,再嘶啞的叫:「青青……青青……」 她靜靜的仰臥著,依舊沒有任何動靜,龍尊吾咬緊了牙關,開始用力抬動插在土裡的竹樁,那竹樁是被雙雙人狼中的褚常春用兩臂之力硬生生插入地下的,他這一插之力卻是十分沉而穩固,龍尊吾吃力的,緩緩的抬動著身體,插在肩胸之間的那柄匕首也跟著在微微顫動,像絞著心。刮著骨,痛苦無比。 粒粒的汗珠自額角滾落、他咬著牙,忍受著身上創傷的煎熬,忍受著細牛皮索深深勒進腕臂皮肉之中的痛楚,慢慢地,他終於搖松了竹樁,一寸一寸的從土裡拔了起來,在竹樁完全拔出的一刹那,他失卻重心的打了個跟蹌,險些跌倒地下,吃力的穩住了腳步,他艱辛的走到妻子身傍,俯視著那張嬌好的,卻充滿了無比痛出的痙攣興羞辱的扭曲的臉龐,那張臉龐是如此青白。青白中,泛浮著一層絕望的死灰,那雙原是十分明媚的眸子緊緊閉著,飛窗而微翹的睫毛毫無生機的合貼在一起,那披敬的長髮,那緊握成拳,指甲深掏人肉的雙手,那血那汙跡……。 「青青……青青……青青啊……」 龍尊吾驀地恐怖的號叫起來,聲音是如此沙啞,如此慘厲。又如此的泣血斷腸! 他跪伏下去,滿眶的熱淚泉湧而出,他看見了,他已經看見了,那張隱隱張開的,失去血色的嘴,流染左唇邊四周的血跡,從妻子微張的嘴唇望進去,夕陽的光輝映得分明,她的舌頭已經完全嚼爛了!芭陶聲激蕩出空氣裡,逐漸變成了??啞的嗚咽,泊泊的情淚灑淌,慢慢變成了淡紅的血水,而夜幕降臨,此聲幽寂,風,輕輕的吹拂著,將哭泣聲帶到遠遠,帶到天地之角,都是仇恨的呼叫,那是仇恨的咆哮啊。 在她死前,她沒有說出一個字,沒有任何啼哭號,但是,無盡的委曲與羞恥,無盡的傷痛與怨恨二字寫滿了她的臉,那無聲的抗議,那死也不能釋的冤仇啊! 夜深沉。 曲著身,忍受著刮骨剜心的疼痛,顫抖著牙齒咬拔出插在肩胸虛的匕首,牙齒緊咬在匕首的鋼柄上,他俯臥下來,將匕首刃口朝上的手擺好,然後,他半側過身,用力將雙腕湊在匕首的刃口上磨擦起來,於是,沒有多久,綁在他雙腕上的細牛皮索,已在血淋淋殷紅浸透下被切斷,他約兩隻手腕,卻也被鋒利的匕首割得傷痕—— ! 解除了身上的東縛,他跑在妻子身邊,直挺挺的不言不動,像一尊石壁木雖之像,一線的目光透過血盈盈的淚波凝視著妻子的面容,宛如在凝視著悠遠的幻夢,希望帶走了,未來也漸破滅,還留著些什麼呢?濃重的幽黯,只有濃重的幽黯啊。 兩顆心原是連系著異口的遠景,遠景中有著美麗的韻興與無盡的歡笑,那一段短暫的江湖生涯固然是多彩多姿的,但都在她如水的表情下是他心甘情願的追險下來,他還年青,他也有著將來發跡的希望,曾夢想過叱吒于三江五湖的雄風,曾響住餅威懾於天下的喧赫,有過騎土的夢,也有過揚名四海的賣氣,但他沒有再在風塵中闖蕩下去,他追了下來,他只想與她建立一個遠離囂鎮的小家庭,一個小小的,溫暖的窩,三年多的時光他們享盡了甜密、溫柔,以及互相體貼的情愛,他們像一變比打馬,一朵並蒂蓮,一枝緊纏得分不開的連理枝,他們沒有非份的奢望,沒有世俗的束縛,包沒有除了他們以外的世界,他們彼此都付出了所有的給予對方,他們並不希望求別的,只想能互相??守到底,這該是一種最低限度的希冀,但是,蒼天啊蒼天,卻竟連這一個小小的恩願也不賜給他們,以後,這漫長而悠悠的時光,又將如何渡過呢? 癡癡的想,癡癡的怨,癡癡的跪著,露水濕透了他的衣衫,浸透了他的頭髮,風吹著,淒冷冷的,就這樣想,這樣怨,這樣跪著到永久吧,天色要亮,雞子要啼,讓宇宙永遠像這樣混沌黑暗下去吧……。 但,天,終於亮了,在一隻孤伶伶的雄雞悲涼的啼哀。於是,一把火像天燒的燃了出來,這楹舍、茅頂,這竹籬、雜草,全被熊熊的火光吞噬了,黑姻滾滾上升,火苗放肆的伸卷,人在傾刻,在昨天尚如此清雅而平靜的這個小小的窩,已經化為一堆焦黑的廢墟青姻——的,淡淡的播散空中,龍尊吾佝僂而疲倦的身影艱辛的移向遠方,他移動得那麼緩慢,那麼吃力,但是,卻連頭也沒有回一下;在——升散的青姻霧中,在傾頹的廢墟邊緣,有一杯斬土隆起,一塊白蒼蒼的木板半埋在那杯墳土之前,上面,用刀刻著歪歪斜斜的幾個字:「愛妻杜青青之基」。 慘白的木板周絲,有著未乾透的血跡,在隱隱的晨霧淒迷中,這一杯黃土,這隱隱鮮血,這敗了的蘆屋,這飄蕩的青姻,象徵著一段不會磨滅的深仇大恨,死了的人會在九泉之下啜泣,活著的人要用生命來洗雪羞辱。 從魯境的白馬廟到蜀山湖,有一百多裡地,在第三天的黃昏,從粼粼的湖波晚霞裡,在一片深茂的叢草邊,反映出伸出半截身子的龍尊吾,倘的面容樵悴而枯乾,起著微漪的湖水將他的形態飄蕩得模糊不清,空氣裡散發著白天烈陽留下來的悶熱;他舐舐焦裂的嘴唇,將瘀紫紋紋的頭臉浸埋入冷例的湖水中,好一陣,他打了個冷戰抬起頭來,目光蒙朧的瞧著四周,這裡,是水準如緞,碧波無限的蜀山湖,他的身後,是一片疏落的樹林,雜草蔓延如姻,有不知名的粉紅色小報生長著,一片片的似是一張張不規則的地氈,花兒隨著湖邊的風在輕輕搖曳,遠處,有一個小小的村莊,可以看見村子裡的炊姻——,只是,隔得太遙遠了。 一切都是這麼寂靜,唉,又是寂靜,這寂靜就像一把無形的鎖,一條無形的?? ,老是鎖著他的心,纏著他的腿,冥冥中啊,寂靜裡又含包了多少狂暴的號叫與咆哮? 說不出什麼原因使他拖著兩條腿像爬一樣來到了這裡,倘只知道麻木而痛楚的隨這湖的方向行來,早日,他曾來過幾次,與他的妻,他記得他們都喜歡這片清澄而靜溢的湖波,也曾有過在此蓋一間茅屋長住的打算,於是,下意識裡,他就來了,雖然他只是一個人來,但他來了,沒有什麼特殊的目地,就是這樣。 疏林中,忽然傳出來一陣輕輕的爭執聲,那聲音很低沉。卻都帶著一股盡力壓制的火氣,奇怪,林中什麼時候來了人?怎麼事先一點聲音也沒有聽到?會有誰跑到這湖邊的荒林子裡來吵架呢? 龍尊吾搖搖頭,漠不關心約叉半躺下身來,他覺得體內像燒著一團火,但風吹在身上卻又冷得扣寒顫,四肢宛如散裂了一樣酸痛而毫無點力,腦袋沉甸甸的神智雖然清楚,卻什麼事也不願想,什麼事也無心想。 林中,爭執的聲音大了點,斷斷續續的隨風飄了過來:「屠老兒,你不要耍賴……門手、門口、門腦筋老夫已賣了第一揚鬥手……門口你也算輸了……什麼?你不承認?問題是你提的,就像鬥手是老夫提的一些……老不要鼻子,講不過人還想瞎糾纏……」 另一個帶著三分驚楞楞的聲調緊跟著吵起來:「不要臉,冷老匹夫,我說天下沒有人不怕死,要你舉出實例反駁,你卻只曉得提一些故事的人物,什麼荊軻執圖刺暴秦,公孫杵一為義舍生,齊之五百死士兵殉田橫,什麼文天祥誓死不屈,岳武穆大氣磅礴,什麼侍中之血,常山之出等等,當然,你指的皆是歷朝的忠臣猛將,英雄忠士,這些人的忠肝義瞻都是千真萬確的,可是,我說的是實例,現在的實實在在的例子,名留青史的忠臣義士都有他們那時拋頭顱灑熱血的環境與原因,假如換了一個時光與空間,他們必會留著他們的生命做更有益與家國之事,所以,他們皆不畏死不宜死,但卻有為千萬人留正氣,為後代子孫豎楷模的心死之心,冷老匹夫,在我們目前活著的年代,你卻找一個心甘情願而視死如歸的人給我看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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