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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四


  紫千豪忽然關切的道:「此間事了之後,賈兄,你直接回青城山?」

  賈宗成緩緩的道:「是的,直接回山。」

  猶豫了一下,紫千豪道:「我也不用繞彎子講話了,賈兄,今天的這件事,你們派裡可能不會諒解你?」

  想了想,賈宗成艱辛的道:「很難說。」

  紫千豪輕聲道:「你要記著,賈兄,你並沒有錯,而且你更在淩澄道人重傷之後替他做了急救。並盡力設法挽回了青城諸子的敗滅之禍,對你的門派來說,依照算有功,毫無罪過與愧疚!」

  賈宗成低聲道:「希望派裡其他的人也像這麼想就好了!」

  紫千豪凜然道:「只要他們還有理性,還有良知,還有情份,他們就應該這麼想,難道非要把青城精英全部斷送于此才算是忠心耿耿的不二弟子麼?」

  一邊,熊無極也熱情的道:「沒有關係,老賈,若是青城容你不下,到我們這裡來,任他天塌下來,我們也用腦袋替你頂著!」

  紫千豪同意道:「你為了我們如此犧牲,賈兄,我們也應當對你有所圖報!」

  感動的,賈宗成道:「二位盛情高誼,我賈宗成謹記在心,我但願事情不要糟到這等地步,否則,可真難為我了!」

  熊無極義形於色的道:「不用把檔子事看得太嚴重,老賈,只要你來,無論在什麼時間,我們全歡迎你!」

  拱拱手,賈宗成道:「多謝二位的愛護,我不會忘記的——」

  又深深太息著,他續道:「二位,我先告個便,也該去整頓整頓,收拾一下殘殺了。」

  紫千豪與熊無極連忙讓過一邊,賈宗成快步離去,當他走出好幾步後,又站住回頭,向熊無極道:「對了,熊兄,你可是——正式加盟孤竹幫了?」

  用力點頭,熊無極嚴肅的道:「不錯,我現在身為孤竹幫的『首座大頭領』!」

  無可奈何的笑了笑,賈宗成呐呐的道:「真有點不可思議——」

  說著,他匆匆走向青城弟子那邊去了,凝視著他魁梧的背影,紫千豪籲了口氣,沉沉的道:「賈宗成為了我們可真受夠了……」

  熊無極頗有同感的道:「他是條血性漢子,與青城派的道士們相比,他娘的簡直有天上地下之差啦!」

  說到這裡,熊無極又小聲道:「幫主,洪超老弟,他去了?」

  沉重的點點頭。紫千豪道:「是的,『玄雲三子』中『大曇子』淩生的傑作!」青虛虛則棚裡浮現出一片悵悵的哀成,熊無極沉默了一會,嗓門有些沙啞的道:「瓦罐不離井上破,將軍難免陣上亡,在江湖上混生活打滾的日子,結局往往就是這樣了……」

  紫千豪愁腸百結的道:「我很難過,無極,每當一名老弟兄逝去,心中的感覺次次全是那般苦楚又辛酸,還滯著一種無比的空茫與失落的感觸,就好像生命中驟然缺少了什麼,遺漏了什麼一樣……午夜夢回,那些幽明兩隔的弟兄們音容美貌皆歷歷在目,恍似昨日,我常常會疑惑他們並沒有真正的死去,我懷疑那只是一場惡夢,一個可悲的幻境而已,我認為只要天一亮,他們又會和平時一樣,嘻嘻哈哈從他們隱藏的地方笑滾著走出來——當然,我也知道這是一種虛無縹緲又自我欺騙的可笑狂想,但我卻時常願意這麼想。這等以為,說它是怪誕也好,瘋狂也好,至少,在這種時候我會多少有一點點虛幻的安慰……」

  熊無極臉上的神色肅穆又感動的,他低沉的道:「幫主,除非你與你的手下們連了心,融了魂,要不,你又怎會有著這等深切的悲傷感觸?由此可見,幫主你對待幫裡的弟兄們是如何情重義厚了……」

  悠悠長歎,紫千豪憂鬱的道:「日子一天天的拖,眼看著這批同生共死的弟兄們一天天的少,也一天天的老了,刀頭舐血的生活,委實過得叫人心傷……」

  熊無極的鼻端也有些發酸,他苦笑道:「放開點,幫主,千秋霸業的創立,總免不了血與命的獻祭,而千秋霸業的維繫延綿,則更少不了血與命的滋補了!」

  沉痛的,紫千豪道:「就是這樣,孤竹一脈始能屹立不倒,未曾遭由邪惡勢力迫散,但每每身歷其境,卻不勝悵惆,無極,血與命的獻祭和血與命的滋補竟是那般的慘烈淒涼和不忍目睹!」

  拱拱手,熊無極徐緩的道:「我也嘗試過,但,卻只好硬著心腸不去回想,不敢回想了……」

  搖搖頭,紫千豪呼噓無語,熊無極一時也拿不出什麼話來勸慰紫千豪,兩個人就這麼愁眼相對,完全浸入一片憂傷中了……好一陣子以後……滿頭大汗的苟圖昌急步來到,他雙目紅腫,淚痕未幹,宛似剛才痛哭過,這時,他用手背揉操眼,又擦擦汗,語聲黯啞:「老大,一切善後業已妥當,戰死兒郎就在場於北邊掩埋了,傷了的也急救後上了軟兜,另外,洪超的遺骸也裝好待運……」

  紫千豪低沉的道:「回山之後,一厚予殮葬,忠魂供奉入殿……」

  強忍著目眶的虎淚,苟圖昌硬咽道:「是——」

  溫和的拍了拍苟圖昌肩頭,紫千豪沉重的道:「不要難過,圖昌,你再一悲痛,我的心就更亂了……」

  苟圖昌努力振作,沙著嗓子道:「還有一件事向老大稟報——今天一戰,我們的三百名手下陣亡四十餘人。受傷的在二十名以上,對方傷亡也不會少於此數……」

  點點頭,紫千豪道:「傷了的弟兄叫藍揚善好心醫治看護,對了,祁老六的傷勢如何?」

  苟圖昌道:「還好,都是皮肉之傷,未曾傷及要害,就是失血多了點!」

  說著,他看了看紫千豪頰、肩上的傷處,又道:「老大,你也流了不少血——」

  紫千豪平靜的道:「沒關係,我也只是皮肉之傷,業經熊無極上了藥,回去再仔細調理一段日子,定無大礙,圖昌,下令大家準備啟行吧。」

  荷圖昌微微躬身,迅速整隊去了,青城那邊的殘餘似乎也收拾妥當,賈宗成匆匆來到,雙手抱拳:「紫幫主,熊兄,且容此別,我們後會有期!」

  紫千豪與熊無極忙還禮,紫千豪語重心長:「賈兄,一路順風,祝你萬事如意!」

  苦笑一聲,賈宗成道:「託福了。」

  於是,當賈宗成率領著青城派的三十來名道上扶傷抬死,行色沮喪萎糜的離去之後,孤竹幫的大隊也整裝待發了。

  來的時候,孤竹幫的勇士們有的步行,有的騎馬,但在回去的時候,卻完全徒步,當他們的行列緩緩沿著「斷魂嶺」的荒徑小道下來,隊伍中那股子沉痛哀傷的餛鬱氣氛,絕非來時的豪壯飛揚可比了。

  回顧蒼涼灰黯的嶺末山脊,熊無極搖頭道:「斷魂嶺……真個斷魂……」

  紫千豪滿面憂傷之色,他決不回首,幽幽的道:「吃刀頭飯,在槍眼子媒血的日子,那裡不是『斷魂嶺』,又何處不斷魂呢?」

  黯然無語,熊無極的一雙青虛眼卻隱隱泛出瑩瑩淚光。婉蜒的,路跨的,這隊長長的行列向著他們來的地方回去,每個人的表情全是那麼沉重,腳步俱皆如此瞞珊——英雄式的江湖生活與英雄式的勝利,固然是豪壯又多彩多姿的,但是,其中,卻摻雜著多少血漓漓的淚水,淒澀的辛酸?是的,草莽男兒,武林壯士,又何處不斷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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