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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〇


  「嗆啷」一聲脆響,班榮雙手緊握著的「風火棍」墮落地下,他頰肉抽搐,唇角額抖,嗓音墮啞的道:「由你吧,君惟明,……」

  君惟明微微點頭,冷然道:「很好,識時務者為俊傑,你的選擇非常明智……」

  頓了頓,他又道:「而且,姓童的以及大飛幫那群魑魅,俱不值得你如此為他們賣命!」

  班榮淒苦的一笑,哺喃的道:「事到如今……我……我還有什麼好說的?」

  君惟明平靜的道:「你不後悔?」

  吱咬牙,班榮全身抖了抖:「我……我……唉,你叫我如何回答!」

  君惟明側轉頭望著曹敦力,低沉的道:「曹敦力,我們準備走了!」

  曹敦力怔了怔,他奇怪君惟明這時為何不趕快動手破除班榮武裝,卻反向他說些無關緊要的話做什麼?但是,就在曹敦力的意識尚未全然轉過腦際的一刹,一溜金芒已驟然閃射出君惟明的右腕袖口,快得有如鳴電,當人們的瞳仁中甫始覺得那抹光芒的湧現,班榮已「吭」的一聲,雙手捂著小腹翻倒,他就那樣蜷曲在那裡,寂然不動……

  吸了口冷氣,曹敦力臉色有些發白的道:「公於……他死了!」

  君惟明搖搖頭,道:「沒有死,只是閉過氣而已,最多半個時辰,他就會自行轉醒。」

  曹敦力舐舐唇,斜晚著班榮曲臥的軀體,呐呐的道:「他會自然轉醒?公子——」君惟明籲了口氣,深沉的道:「當然,在他轉醒之後,他便會發覺他丹田裡的那口護身真氣也已散了,可能他尚會有一段月子的痛苦……」

  夜色如水,曹敦力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懍,他看看君惟碉,又瞧了瞧仍在君惟明銀絞鏈束縛之下的定琛,悄聲的,他道:「公子,呢,這姓定的……你待如何處置?」

  君惟明先不回答曹敦力的話,他以那雙澄澈而銳利的眼睛盯注著定琛,好一陣子,在定琛的垂首頹然中,君惟明始悠悠的道:「不做任何處置。」

  曹敦力吃了一驚,忙道:「什麼?公子,不做處置?」

  君惟明淡淡一笑,堅定的道:「是的。」

  說著,他握鏈的手腕一松,「絲」聲輕響,那根仿佛奪魂索般的銀絞鏈便靈蛇也似自定琛脖頸間退下,反纏回君惟明自家手上。

  有著無比的怔愕,更有著無比的激動,有著至極的迷惑,更有著至極的驚異,定琛有如癡了一樣愣僵僵的站在那裡,一時甚且連眼皮子全忘記眨動了,他怔生生的瞪著君惟明,半張著嘴巴,那一頭蕭蕭白髮,在夜風的吹拂下死自飄揚……

  良久……

  定琛猛然大大的一震,他踉蹌退後兩步,顫巍巍的指著君惟明:「你……你不殺我?」

  君惟明安靜的道:「為什麼要殺你?」

  定琛艱澀的咽了口唾沫又以一種情感極其錯雜的語言道:「你……你不折磨我?」

  君惟明聳聳肩,又道:「為什麼要折磨你?」

  「格登」一挫牙,定琛抖索索的咆哮:「君惟明,要殺要剮隨意,但……但你休想戲弄我!」

  君惟明冷冷一哼道:「我吃多了?我有這個胃口戲弄你?」

  一下子又呆了,好半晌,定琛方才衰弱的道;

  「那……你待如何?」

  君惟明伸了個懶腰,淡然道:「奇怪,天下如此之大,而腿又生在你自己身上,你尚不知道該如何麼?莫不成還要我教你?」

  定琛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吞了口唾沫,囁囁嚅嚅的道:「你……你是說……君惟明……你,你放我?」

  君惟明笑了笑,道:

  『難道說,尚要我背你老人家走麼?」

  用力晃了晃腦袋,定琛愕然注視著君惟明喃哺的道:「可是……君惟明你……你,為什麼對我如此開恩?」

  他雙頰的肌肉鬆弛的垂掛下來,像是夢囈般又道:「你是『魔尊』……君惟明……與你的手段與心性來說……你自來是不肯饒恕你的敵人的……你慣於雙手染血……談笑奪命……你狠得離譜……但……但你卻放過了我……而我……我不是你的敵人麼?是你渴望生啖其肉,挫其骨而揚灰的敵人?」

  君惟明有些疲倦的一笑,懶懶的道:「你去吧!定琛,不要問我為什麼放過你,當然,這其中是有原因的。我想,這原因我不必在此時此地告訴你,你早晚也全知道的……」

  把玩著手中的銀絞鏈,君惟明在略一沉吟之後,又道:「大掌門,你須要記著一句話,『種下什麼,便得什麼』,有人替你種下善因,眼前你便得著了善果,不過,希望你能持著這得來不易的善果早些離去,急流勇退,時尚末晚……大掌門,帶著你的門人子弟走吧,走得越快越好,越早越好,你不見長安的鐵衛府已血霧隱隱,赤雲漫漫?」

  「一場鬼哭神號的干戈即將興起?你忍心為了一個不值的目的,毫無的理想,變幻而可笑的原由把你門下那些年青可造的弟子全坑送進去?大掌門,你們原可呼吸自由自在的空氣,生活於淡泊恬適之中,又何苦非要眼睜睜的,跑來這裡拼命受殘?為了什麼?為了什麼呢?」

  有如金雷擊頂,定琛覺得頭腦鳴震,雙耳嗡嗡,連腑髒亦俱在翻騰不已,他喘息著,抖索著,大張著嘴,同時,心裡也在一遍又一遍的問著自己:「是的,為了什麼?我又為了什麼呢?……」

  君惟明語聲冰涼透澈的接著道:「早些走吧,定掌門,在即將來臨的殺戈裡,在血肉橫飛的拼搏中,我不希望再看見你,以及你涼山門下的任何,個人……」

  定琛全身冰冷,宛似又掉進了雪潭之中,但是,這一刹那,他卻靈台明淨,心智澄朗,嘴唇噏合著,他疲憊無力的呢喃:「我……是該回去了……該回去了……我們原不應該捲進這場是非來的……縱然是為了名利吧……那名利也本不屬於我們……何況……又是那麼的虛無縹緲!這是人家的事……我們無能再滲攪下去了……」

  深沉的凝視著這位萬念俱灰,又壯志全消的老人,君惟明緩慢而坦摯的道:「高興你能想到這些,定掌門,這人世間,值得留戀的事物正多,更且,你我之間,保持點和祥不比充滿了戾氣來得令人愉快麼?」

  那琛慘澹一笑,深痛的道:「多蒙不殺……君惟明,但我卻說不出對你是恩是仇,是喜是憎……」

  君惟明平靜的道:「這全在大掌門你的意念之中了,我並不計較。」

  定琛長長嘆息,道:「此刻,我可以去了?」

  微微躬身,君惟明灑逸的一笑道:「請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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