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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〇


  一直延伸到牢門之外——握在那叫李光的漢子手中,換句話說,只要稍有警兆,那李光僅須輕輕一扯手裡麻繩,則二十把強弩中的利矢即會飛射而出,準確無比的透射進綁在木柱上的人們體內!

  石池裡所散發出的氣味是刺鼻的,那池中的污水面上尚飄浮著一些臭不可聞的排泄物。而整個水牢中全是黝暗陰沉的,石階傍的鐵架上擺著一盞青瑩瑩的油燈。它那種暈沌沌的光忙放映出來,非但不能給人以光明的喜悅,更幻支得這個可怖的水牢越發陰風漫漫,鬼氣森森了……

  水牢中的光度是如此黝陪不明,加以那木柱上綁著的十六個人又全已被折磨得不象人了,連君惟明這麼銳利的目光也一時看不出到底那一個是衣彪,他心中嘆息著,怨火頓熾!

  這時——

  三角眼的仁兄站在門裡第一級石階上,他呵著腰道:「裡頭太髒太臭,堂主,你老就不用進來了吧?也免得拈上一身氣味……」

  曹敦力微微頷首,斜覷君推明一眼,道:「嗯,本堂再點點數……」

  現在,君惟明退後一步,向兩步外的李光露齒一笑,低沉的道:「朋,你見過死亡,可要親自嘗試一下麼?」

  那李光一時愣了,他迷惑的道:「什麼?——」

  他的口唇剛在形成了這兩個字的形狀,一溜銀蛇似的光芒已閃電般猝卷上去,同一時間,君惟明左手暴揮,金叉脫鈾反射,當這抹快不可言的銀芒點透了李光腦門之際,又飛戮入一側那竹榻前的漢子咽喉。這時,反射出的「斷腸金叉」已洞穿了桌邊的第一個角色肋腹,筆直插入他旁邊的同伴左胸之內!

  那李光被君惟明的「銀絞鏈」一帶斃命,他甚至連對方如何出手也未看清,便那麼軟綿綿的,一聲不吭的癱倒下,而在他倒地的一刹,手中細麻繩已被君惟明淩空彈指剪斷!

  四個「大飛幫」「墀壇」的「行刑手」,就在這連眨眼也不到的短促時間裡便全部被君惟明解決乾淨,連一聲喊叫都末及發出,已俱皆命喪黃泉,而君惟明出手之淩厲,動作之快捷,行事之狠辣,實已到家了!

  一閃上前,君推明抽回了透入榻前那名敵人喉只的「銀絞鏈」,「絲」的一聲,揮落了鏈上沾染著的血跡,再將插入另一具屍體中的金叉收回,然後,轉向鐵門裡面。

  站在門後石階上的三角眼朋友,至今尚不知道外面已生巨變,他的四個夥伴全歸了陰,此刻,他還在朝曹敦力嘮叨著:「……這十幾個奴才可真的可惡,一天到晚全不放個屁,任是問什麼也不說,打得他們皮開肉綻也打不出一個字來,堂主——」

  曹敦力背向外,他已站進了門裡,後頭傳來的聲息他卻聽見了,只是,他料不到會這等快法,幾乎剛剛聽到一點聲息,君俺明已瀟瀟灑灑的轉了進來!

  曹敦力驚異的看著君惟明,忙問道:「成了?」

  君惟明點點頭,淡淡一笑:「回稟堂主,成了。」

  三角眼的仁兄愕然不明所以,他迷惘的問道:「堂主,有什麼事麼?」

  曹敦力望著他,冷厲的笑道:「當然,老子要你的狗命!」

  大吃一驚之下,這位三角眼仁兄不由魂飛魄散,他喉間哽噎一聲,駭飾的張口就待呼救———

  以無可比擬的快速,「嗤」聲開響,君惟明的「銀絞鏈」已有如一抹星尾般撕裂了這三角眼仁兄的咽喉鮮血猝濺中,這人瘦嶙嶙的身體己一個跟頭翻跌于石階之下,同樣的,未曾發出一點聲音!

  曹敦力一伸拇指,贊道:「好身手,公子!」

  君惟明淡淡一笑,道:「泛泛罷了!」

  說著,他立刻沿著那滑濕發石階快步行下站在水池邊,他聚攏目光,仔細朝綁在木柱上的十六個人瞧去,但是,倉促之間,卻仍然一下子認不出誰是誰來,君惟明皺皺眉低沉的叫:「衣彪,衣彪……」

  被綁在木柱上的那十幾個人,下半身全浸在池水之中,僅露出胸脯以上的部位來。而這十幾個人全象已經癱瘓了,已經麻木了,個個的頸項都低垂下來,一動不動,就宛如十來個屍體一樣!

  君惟明有些急迫,他又朝前移近了點,暗暗提高了嗓音道:「衣彪,我是公子,我是君惟明,我來搭救你了!」

  這時,那些綁在木柱上的人有幾個才生了反應:他們沉甸甸的勉力抬起頭來,各用一雙枯竭深陷的目光,朦朧的望向君惟明。天爺,那幾張瘦臒乾枯的面孔就簡直和骷髏無異了!

  君惟明焦灼的道:「我是君惟明,君公子,你們還認得我麼?」

  幾雙黯澀的眸子吃力的注視著君惟明,好一陣,才有一個人首先認了出來,這人驚然抽搐著,他那如乾涸似的枯槁面容上,擠出了一抹驚喜過度的表情,嘴唇噏合了好多次。這人才孱弱淒啞的出了聲,「公子……天可伶見……果然是公於到了……這……這是在做夢麼?」

  君惟明一陣辛酸湧自心底,強自忍住,他溫和的道:「是真的,兄弟,一點也不假,我並沒有死,我又活著由來了,這一次,就是來解救你們的……」

  那人搖搖頭,深陷的眼眶中演出兩滴淚水,他悲楚的道:「公子回來就好了……那批惡魔魍魎就再也逞不得兇橫,再也不能欺侮我們了……我們囚在血牢中的這些人,全知道是誰害了公子……因此,他們才找我們下手……公子啊,你老千萬要救那些昔日的老弟兄們,要不,他們只怕遲早也會道到姓童的毒手……我們這十幾人如今算完了……公子不用再多費手腳救我們出去……」

  君惟明急道:「不准講這些喪氣話,今夜我來,便是首先將你們搭救出去的,不論在任何情形之下,我也要設法使你們脫險!」

  面頰微微痙攣,那人痛苦的道:「公子……你老可知道……我們的下半身全叫這滿池污水給浸蝕殘廢了?我們早已不能走,不能動,甚至連站都站不住了……休說公子救我們出來要倍增困難……便是我們真個全逃出……也只是一群廢物,陡給公子增加累贅罷了……公子,眼前百事待舉,用人方殷……我們這群無用之人來能替公子效命已夠慚愧……又怎好再給公子增加煩惱?……」

  君惟明一咬牙,道:「你們在這水牢中關了多久?」

  那人淒然道:「最多的有一個月,至少的也有十多天了……公子,我們腿股上的血肉早已浮腫泡爛,連骨頭都成酥腐的了……」

  君惟明搓著手,又急切的問:「衣彪,衣爺在那裡?」

  那人想轉頭指引,無奈他卻連轉了頸子的力氣也沒有了,微弱的,他道:「倒數第七根柱子綁著的,便是衣爺……」

  君惟明點點頭,迅速移了過去,來至水池中倒數第七根木柱之前,他望著那個被綁在木柱上寂然不動,垂首剪臂的枯槁人形,真不敢相信這人就是往昔強健壯得有如一頭牯牛般的「紅豹」衣彪!

  自破碎污穢不堪的檻樓衣衫空隙裡,可以隱約瞧見衣彪嶙峋支立的胸骨,更能發現他遍佈肌膚的累累傷痕,那些傷痕有的結著血瘋,有的尚留著紫褐色的翻卷皮肉。而他渾身的膚色,更已青中泛灰,不似人的膚色了,形態之淒厲可飾,就連君惟明這等慣經殘酷的人物,也不禁感到淚湧鼻酸!

  君論明低沉的叫:「衣彪,衣彪,衣彪……」

  宜等君惟明叫了個幾聲,雙臂反剪綁在木拄上的衣彪,方始顫動了一下,幾乎不可能的將腦袋沉重抬起……

  天!那是一張何等痛煞人又憐煞人的面容啊,整張臉孔只剩下一層幹黃枯鍍的表皮包裹著,顴骨高聳,兩頰如削,面孔上更佈滿了傷痕,青白疊交,紅紫互映,甚至連嘴鼻也因過度的傷害而扯移了位置,看得出他的鼻樑骨早就扁碎了,深陷的眼距四周流淌著濃稠的黃水,眼圈已潰爛,血糊糊的朝外翻著腐肉,以至他那雙眼珠亦變得暈翳翳,混沌沌的了……這已是冷天,如若弄在夏季,他們這些人身上要不生蛆才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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