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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方青穀目光極快瞥過了金薇身上,面孔上湧起一片錯綜複雜的表情,像是疑慮,又像是怔愕,像是釋然,又像餘恨猶存——

  金薇何等慧黠精明的角色?方青穀那一眼掃過,她便察覺了對方的心思,她知道,方青穀必是在聽了君惟明的敘述經過之後對其中自己的那一份仍存芥蒂,於是,她盈盈一笑,道:「方壯土。」

  方青穀心頭微跳,欠身道:「不敢當。」

  金薇的美俏眼炯然注視著他,輕輕的道:「請你相信我,一個人在一生中.錯一次是疏忽,錯第工次,就如同白癡了,換句話說,那也就不可原驚了。以前,我雖然利欲薰心,昧著天良傷害過君公子。但是我已完全悔悟過來,我更要盡我畢生之力來報答君公子的深思大德,你還懷疑我嗎?」

  想不到金薇竟在一眼之下便看穿了自己心中所想,方青穀不由面紅如火,汗水淫淫,他尷尬的道:「金姑娘,呃,你這是說的那裡話來?我……我又怎會猜疑到你身上去?這是不可能的事……」

  君惟明仰首望著屋頂,冷冷的道:「青谷,向金姑娘致歉。」

  方青穀慌忙起立,抱拳躬身,道:「請金始娘恕過我的失禮冒犯——」金薇有些過意不去盈盈起身還禮,一邊道:「方壯士言重了,我只是希望方壯士明白我這一片赤誠心意……」

  君惟明籲了口氣,道:「青穀,以後不得再對金姑娘稍有猜疑,並由你代我諭知其他各人。青穀,你也該曉得,一個人有了過失並非永遠就不能原諒,主要的,要看這犯過之人能不能醒悟自新,懺悔向善!」

  方青穀連聲答是,他坐下後,君惟明又道:「『鐵衛府』裡,費湘湘與童剛可已成親了?」

  一聽自己魁首問到此事,方青穀不由暗裡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他是君惟明的老班底,當年一起打江山的老弟兄,君惟明和費湘湘中間的事他自然清楚,換言之,君惟明對費湘湘愛意之深,情感之厚,他也自然明白。

  但,越是如此,他知道在這個節骨眼上答話越要小心。君惟明的個性他多少模得到,對這種痛心疾首,如刀絞肉似的酸楚,君惟明比任何人都要忍受得深刻,而當他表面上平靜的時候,也往往就是他內心裡最感悲憤,最感傷痛的候——自然,自己的愛侶,被自己視同手足,又陷害了自己的好朋友以毒計搶奪去了,儘管表面上還無動於衷,內心深處,又會是怎樣一種滋味呢?

  這個答案,恐怕天下任何人也都曉得吧。咽了口唾液,方青穀忐忑的道:「公子,假如不是公子方才道破,我們做夢也不會想到費小姐和童剛之間竟已發生這等……這等不可告人之事。我們雖然對她協助童剛接掌你老大位的舉止十分不滿,但卻也未曾想到其他。再怎麼說,名份上,她總是你老的末過門妻子……」

  方青穀拭拭汗,又提心吊膽的道:「經公子道破內情之後,我也才覺得情形確實不對……可是,童剛如今仍以你老的好友自居,而費小姐也依然要保持住她目前的身份,所以,據我們的消息探悉,他二人表面上還是規規矩矩,未逾常禮。照目前看,童剛對外面及一般府裡弟兄,也尚須暫時扮出他的虛偽面孔,以為安撫人心。」

  「否則,他如一旦和費小姐的醜事形諸於外,非但對江湖同道無法交待,更招引起府裡一批弟兄們的嘩變——現在,大夥兒還真以為他是你老的好友,完全為了義氣才被舉出來勉為其難的承擔你老大業哩……」

  君惟明重重一哼,向方青穀問道:「二姑娘的情形呢?」

  方青穀舔舔嘴唇,呐呐的道:「她終日匿居『白樓』之上,足不出戶,腳不沾塵,常常會一連十幾天看不到她。偶而見到,也老是眉宇深鎖,神色淒鬱,像是有極大心事……」

  君惟明臉色微黯,徐徐的道:「天作孽猶可為,自作孽不可活,她連自己的兄長都能出賣,又怎會不受良心譴責?不遭惶悚所染?哼!」

  方青穀暗覷一眼君惟明的臉色,謹慎的道:「聽說……聽說二姑娘似是尋過一次短見,幸而及早發覺,又被人救回命來……」

  君惟明無動於衷的,冷然道:「死了倒好!」

  旁邊,金薇低聲道:「君公子,令妹像是天良末泯,深知悔過,我看,是不是可以—一一」君惟明木然一笑,斬釘截鐵的道:「不可以!她眼見我行向絕路卻不加點明,任我往斷崖下跳,這種妹妹還算得上妹妹麼?還曾念過骨肉之情麼?她對我不仁,我對她自也不義!」

  金薇只覺一股涼氣自心底往上冒,也不敢再多說什麼,她苦笑道:「到時候,君惟明沒有表情的笑了笑,不再談論這個問題,他向方青穀道:「青穀,記住我的交待——」方青穀神色一肅,沉聲;道:「是。」

  君惟明換了個較為舒服的坐姿,冷懍的道:「一、十天之內召回各路兄弟。二、派人往『南板』城左近尋找舒雲及夏一郎的下落。三、同時到『南松』城『悅豐錢莊』接回我的坐騎,這三件事你先辦了,記得千萬小心守密,不要露出破綻!」

  方青穀額首道:「遵公子諭。」

  他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又道:「請公子與金姑娘在此暫坐,我去吩咐他們預備午膳,並安排公子方才所示各項指令。」

  君惟明道:「且便。」

  方青穀站起身,招呼了譚子多一道匆匆離開了。望著他們兩人的背影在門口消失,君惟明拿起那只白瓷茶杯來在手中把弄著,默不出聲。

  半晌。

  金薇湊近了點,溫柔的道:「君惟明望著她,一笑道:「抬舉了,有何見教?」

  金薇又好氣又好笑的橫了君倫明一眼,低聲道:「我想,是不是由我修書一封,派人送到『大寧河』金家去,請家父撥出一批好手前來聽供使喚?」

  君惟明沉吟片刻,道:「還不用這麼急吧?而且目前我的人手似乎尚夠調遣——」金薇怔了怔,垂下頭去,幽幽的道,「你,你是不願意接受我的心意罷了。我知道,你也瞧不起我們金家的人……不錯,在『魔尊』眼裡,我們又算得了什麼呢?」

  君惟明窘迫的打了個哈哈。忙道:「金姑娘,你千萬別想歪了,我只是不願太興師動眾,惹人注目,毫無其他意念在內……也罷,你便修書一封吧,我派人送去。」

  金薇喜悅的抬起頭來,目光如波,高興的道:「真的?」

  君惟明一笑道:「自是不假。」

  金薇眉兒一揚,嘟嘟嘴道:「其實,在山上你就答應容我金家效力的,那知道剛才你又打了一手太極拳——」君惟明哈哈笑了,道:「只是不敢太庶煩你家而已。」

  金薇溫婉的道:「這怎麼能說麻煩?這只是我對你的恩惠略表寸心罷了,我還嫌太輕淺了呢。」

  君惟明真摯的道:「我很感謝,真的,很感謝。」

  金薇凝視著他,輕輕的道:「不用感謝,只要——你心裡不嫌棄就行了……」

  君惟明低沉的道:「你會把我看成如此一個不通人情,不識好歹的怪物?」

  眉梢唇角,綻開一抹慰藉而甜蜜的淺笑,金薇悄悄的道:「我怎會?……」

  君惟明伸開雙腿,笑了笑道:「天下之大,最難令人瞭解,最不易捉模的東西,要算是女人了,就以你來說吧——」金薇道:「我?」

  君惟明有趣的道:「不錯,在我初次遇見你,一直到你囚禁在篷車裡的那一段,你實在是刁悍潑辣得令人連牙根都恨癢了。但如今,你卻又竟是這般溫柔,深明大禮,前後一比,判若兩人。金薇,你說說看,這不是也太奇妙了麼?如果有人看見你那時的形狀,再看看此際的模樣,誰會相信這是一個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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