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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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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青仔細端詳著她,卻把金薇看得好生尷尬,她一下摸摸鬢髮,一下扯扯衣裙,顯得有些手足無措了…… 「好。」 霍青贊道:「頭是頭,腳是腳,身段是身段,不錯,一個貨真價實的美人胎子;唯一美中不足的,就只是雙眼鋒芒太露,稍微顯得精明厲害了點!」 紅著臉,金薇窘得連一句話也答不出來。她站在那裡,簡直就不知道怎麼辦好了。 君惟明看得出金薇的尷尬形態來,他連忙用話解圍道; 「師叔,那幾具臭皮囊,你老已清理過了?」 霍青這才轉回頭來,頷首道:「當然,要不還留在那裡好看呀?」 君惟明笑了笑,道:「那麼,如今也該進午膳了吧?師叔,我們是稀客,你老拿什麼來招待我們哪?」 「呸」了一聲,霍青道:「金姑娘還可以算上是客,你,卻是啥玩意?我老人家不是看你身上帶傷,早就支使你幹活侍候我了,我還拿什麼招待你?」 君惟明涎著臉道:「待弟子我傷勢痊癒之後,對你老人家必有厚報,現在,卻得麻煩你老人家先賞碗飯吃……」 霍青笑駡道:「小子刁嘴。也罷.我便賞你一碗飯吃!」 他又對金薇道:「進去吧,將就著吃點東西,填肚皮!」 金薇不好意思的道:「多謝前輩了。」 於是,三個人又走回洞口,君惟明突然向金薇道:「是了,金薇,你那匹大叫驢呢?」 金薇一怔之下,回首向四周搜視,邊輕輕的道:「不見了,夜晚和我一起從那山坡上下來的……」 前行的霍青聞言停步,他抱歉的道:「對不住,金姑娘,為了不使此處秘密外泄,我已把那些馬匹和車輛完全投進那邊一道絕澗之下,當我撲殺那些失主坐騎的時候,呢,你那乘叫驢大約也在其中……」 有些黯然,金薇卻忙笑著道:「沒有關係,前輩,一頭驢算不了什麼……」 武林中人,對於自己的兵刃和坐騎往往視為第二生命,因為這兩樣東西和他們的日常生活發生密切的關係,倚異之深,幾如左右兩手,一旦失去,再怎麼豁達的人,也會忍不住黯然太息,悵悵不樂,這種感受,久闖江湖如君惟明及霍青二人,又何嘗體察不出呢? 君惟明安慰的道:「不要難過,金薇,我再送你一匹上好叫驢便是了。下山以後,我就去為你選購,我知道什麼地方可以買到好牲口……」 頓了頓,他又道:「如今,我的那匹寶貝『雪中火』還失陷在『南松』城裡,那匹馬跟隨我出生入死已有上十年的時光了,可以說是我的心頭肉;比較起來,只怕我更要不是滋味呢?」 知道君惟明的一片心意,金薇低細的道:「我沒有什麼,君惟明,謝謝你。」 三個人進入洞中之後,君惟明又將洞口封閉起來。現在,他們老少兩人與金薇之間已經沒有一點點隔閡了,他們的意志已連成一體,力量已結成一團,三個人的目標相同,心思一致,在這裡面,將不會再有陰謀,再有異夢了…… 一月後。 在這一個月的時間裡,君惟明談過了一段異常悠閒而安適的生活。而表面上,也是十分平靜的;他是那麼盡情的休養著,那麼徹底的輕鬆著,又那麼充足的滋補著。他大半時間是用在睡眠、打坐和吐納上,其餘的小半空間,便消磨在散步,聊天與逗趣裡。 由霍青悉心照應著他,為他換藥,紮傷,進補,甚至服持他入浴,更衣,就寢,絲絲微微,霍青都做得周周全全。對君惟明,霍青已不是單純的同門師叔侄之間的情感了。他更像一個父親,一個長兄,一個那般仔細的老管家…… 在霍青的悉心看顧下,再加上金薇的幫助與照應,君惟明的傷勢已全部復原了;不但復原了,比起昔日他未遭此難之前更見結實,也更見健壯了,他自覺精力無窮,神氣清爽,全身都充滿了活力,充滿了勁頭。 平常,君惟明不去想,也不願想。他知道,現在想多了僅只是為自己增加煩惱,於事實毫無補益,他要把身體養好,將力量蓄足,到了那時,則不用再想,該來的也就會來了! 今天,是一個月來的最後一天,也就是說,君惟明與金薇,就在今天使要離此下山了。 此刻,是正午,天氣陰沉。 石洞的洞口外。 君惟明與金薇並肩站立,霍青則面對著他們。雖然生平所經的生離死別場面太多了,臨到再嘗,卻也總還多少有些悵然。君惟明強笑道:「弟子走了,師叔,下次再來拜謁你老……」 霍青抑鬱的道:「下山之後,一切小心行事,如果力量不足,你來找我,我這把老骨頭也豁上算了……」 君惟明低沉的道:「不會糟到此等地步的。當然,若是我力有不殆,也自會前來搬請師叔下山。」 看向金薇,金薇如今已換了一身用男人長衫草草改就的灰布衣裙。這套衣裙穿在她身上,雖然有些彆扭,卻依舊掩不住她那國色天香,佳麗風韻;看著她,霍青沙著嗓子道:「金姑娘,你也保重,此去之後,凡事和小子商量著辦。他有時也毛燥得緊,你給我好生留意,別叫他弄砸了!」 金薇莊重的道:「前輩放心,我會與君惟明多琢磨的……」 霍青一揮手,道:「去吧。記著,完事之後要給我知道!」 不待君惟明與金薇再說什麼,霍青已轉身過去,大步行人洞口,須臾間洞口的石牆已經緩緩閉攏,與那千仞峭壁渾成一體,難分難辨了。 撫平了一下身上的那襲黑色長衫,君惟明提著他那卷軟皮包裹,低沉的道:「走吧!」 兩個人徐步行向山坡那邊,一面走著,金薇卻不時回顧,狀頗依依。君惟明望著她,道:「捨不得離開?」 輕喟一聲,金薇傷感的道:「這一個月裡,在我來說,可算經歷了一段奇妙而永值回憶的生活;沒有憂慮,沒有困擾。沒有險詐,沒有風浪,更沒有勾心鬥角……我們全是那般坦率,全是那般真摯,想說想笑以至想哭,全由得自己,用不著掩飾,更用不著做作,令人驚異的卻是,這種生活竟然是和我兩個以前的敵對者在一起度過的……」 君惟明低沉的道:「至少,這一月中,表面上是如此。」 金薇訝異的道:「你不同意我所形容的那樣?」 君惟明緩緩的道:「我同意。但是,我們這一個月來之所以那等的無憂無慮,逍遙自在,並不是本來就該那樣的,而是我們不願意去憂慮,不願去困擾罷了。金薇,我們都知道,值得我們煩惱的事情正多……」 沉默了片刻,金薇幽幽的道:「我知道……」 君惟明的步子有些沉重,他道:「今日之後,只怕又要常與干戈為伍;和血腥為伴了。」 輕輕抖了一下,金薇聲聲道:「這並不是意外的事……」 籲了口氣,君惟明開始與金額上坡了。他低沉的道:「有些時候,我真羡慕師叔,他是多麼悠閒,多麼恬淡,犯不著整日為那些不值得麻煩的事去傷腦筋,動肝火;常對深山幽谷,日聞鳥鳴露滴,這種日子,太似神仙,悠遠而安適……」 金薇輕輕的道:「也太寂寞。」 君惟明微微笑了。道:「所以說,人的心性迥異便在於此了。寂寞,有些人認為是受罪,有些人,又何嘗不認為是一種享受呢?……」 金薇淺笑不語。於是,他們不徐不緩的順著山坡往上行。兩個人心裡全在想著心事,想著一些過去與未來。或許,他們會想到相似的,或許,就全無關連了…… 「盤古山區」的延綿山脊展露在他們眼前,那是一片極目所至時蒼莽與幽邃。林木深遠,層峰疊疊。為了要急趕下山,君惟明與金薇已運起輕身之術,就那麼兩朵淡雲一般快速而灑逸的飄掠向灰迢迢的那一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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