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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第十六章 鐵石心腸

  老霍青聽了君惟明所說處置金薇、馬白水、楊陵、江七,四人的殘酷刑罰,怔呵呵的看了君惟明好一陣子,才嘆息著道:「多少年來,我一直奇怪外面的人為什麼都稱你為『魔尊』?小子,我自小看你長大,在我眼中,在我心裡,你從來都是那般開朗,那般豁達,那般明快,而甚至有些頑皮;現在,我知道了,小子,我知道了為什麼他們會稱你『魔尊』,你在開朗中蘊藏著深沉,在豁達裡孕育著謀略,在明快內隱合著霸力,在頑皮下包滿了成熟……」

  他頓了頓,接道:「小子,你的智慧卓絕,武功精深,心計慎重,手法詭異,你是一塊上好的材料,又恰巧碰上了你那個死去的師父又是位上好的雕琢匠,把你琢磨成武林裡的奇罕珍寶,你自已更使它發揚光大,睥睨一方。但是,小子,你有了這一切,並不能志得意滿,更不能跋扈驕狂,你要記住,除了你如今所擁有的以外,你更須求取一顆公正而仁慈的好心……」

  君惟明閉閉眼,苦澀的一笑,緩緩的道:「師叔,我不否認你老所說的那些話,但有一點,你老卻未曾明察,只有那一點……」

  霍青沉沉的道:「哪一點?」

  君惟明誠摯的,絲毫不加掩飾的,坦然道:「我的心或者不夠仁慈,因為我恩怨分得太明,因為我太嫉惡如仇。可是,我卻是絕對的公正,師叔,絕對的公正!」

  凝視著君惟明澄澈而清朗的雙眸,好一陣子,霍青找到了君惟明話中的摯誠。那摯誠,果然是一點也不虛假的,他感喟的道:「我相信你的話,你是公正得太可怕了……」

  君惟明長長籲了口氣,道:「謝謝你老,師叔,我想,現在已經快到應該『見影』的時分了吧?」

  霍青沉默了。

  於是,這位昔日聲威赫赫歸隱深山荒林的「大天臂」,轉身便走進了暗門,步履輕促,刹時便已悄寂無聲。

  君惟明緩緩的,又坐回榻沿,他的目光投注在那扇緊掩的遵門上。這時整個石洞中,沒有;點聲息,顯得特別的幽靜,不過這種幽靜卻是令人忐忑的,怔仲的,更帶著深沉的蕭煞,靜得那麼冷酷,那麼陰森,那麼沉重,又那麼血淋淋的,宛如有一面無形的黑紗正在緩緩罩下,罩向人的心腔子裡……」

  鐵門後面,那藏寶的石穴中,四位「貴賓」,該已看飽了那滿室珍玉了吧?這晚,大約是他們有生以來最為漫長的一夜了,他們是如何渡過的?是在一種什麼樣的心緒下渡過的呢?那些閃耀著絢燦光彩的金玉珠寶,在這種生死將決的情景下,不知道能給他們多少慰藉?不錯的,赤裸裸的來到世上,亦將赤裸裸的去,不信有人能帶走點什麼,誰都是一樣……

  移開目光,君惟明此時的心情卻是奇異的平靜,有如古並不波,在他雙手染血之前,他沒有一絲兒緊張,沒有一點兒惶悚,或者,見過的慘烈場面太多了,或者,他把即將來臨的殺戮認作是一種仇恨的發洩。

  這算是一種怪異的快感,一種殘忍的滿足;君惟明知道,仇恨像一堆梗在胸腔間的毒藥,如果不將它吐出,其後果必將把他自己梗窒得格鬱而死,而發洩仇恨的方法,在他淡然憤懣的血腥生活中,已能把那些狠毒的手段大而化之,不足存心了……

  默默的等待著,君惟明是那樣的悠閒,那樣的安樣,好似他並非在等待那血淋淋的時刻到來。而只是等待著一位朋友的光臨,或是在等待著一場淺酌的開始。無憂無慮,無牽無掛的。時間。就在他淡漠的凝視與沉思中過去了,很快的過去了……。

  半個時辰之後。

  又是一陣輕促的腳步聲傳來,極快的,霍青那瘦長的身影再度自暗門中穿出。

  君惟明露齒一笑,道:「辛苦師叔了。我完全同意師叔所言。」

  霍青眼皮子一吊道:「小子,希望你心口一致。」

  君惟明哈哈笑了,道:「弟子豈敢口是心非?這會叫老天爺拔舌頭的啊……」

  突然,在笑聲中,他的面孔又沉了下來,深深的吸了口氣之後,他道:「師叔,我要開始了。」

  霍青心口猛然一跳,他壓著嗓子道:「現在?」

  君惟明點點頭,陰森的道:「現在。」

  略一猶豫,霍青又道:「早晨起來,你還沒吃東西呢,小子,我看你吃點東西以後再動手吧?你身子尚虛,餓不得的……」

  君惟明冷硬如石,道:「我不餓,師叔。」

  霍青無可奈何的道:「小子,你的心夠硬不說,連臉色也變得夠快,說陰就陰,說沉就沉,幾句話前還談笑風生,幾句話以後就唬了下來,前後判若兩人,真也難為你是如何修煉成這道行的!」

  君惟明深沉的,道:「師叔,『魔尊』之號得來匪易。」

  哼了哼,霍青怒道:「去你的『魔尊』,在我老人家眼裡,你一輩子也只不過多少年前那個胎毛來脫的楞小子!」

  君惟明微微躬身,正色道:「在我心中,你老也一輩子是我的師叔,我的尊長,是我在這人世間最最疼愛我的人!」

  霍青十分受用的「嗯」了一聲,道:「這還像幾句人話……」

  君惟明道:「那麼,再勞師叔了,」說著,他轉身行向鐵門之前,剛剛將手伸出欲待推門,霍青又叫了他一聲,君惟明回頭,問道:「師叔還有吩咐?」

  霍青遲疑了一下,低低的道:「小子,你要考慮考慮?用另一種較為乾脆俐落的法子?——」君惟明苦笑一聲,道:「好吧。」

  於是——

  君惟明的感受更覺得沉重了兩分,他不再說話,輕輕推開鐵門走進裡面的藏寶石穴裡。

  「嘩」的一聲,他將那張沉厚的錦幔扯開,嗯,地下,那四位「貴賓」正蜷曲的斜躺著,聽見錦幔被扯開的聲音,雖然他們全已不能動彈,卻不由身體的自然驚悸反應而齊齊的痙攣了一下!

  悠閒的走到那四個斜臥著的驅體之前,君惟明俯視著他們,老天,就這一夜的功夫,那四張面孔,竟已憔悴枯黃得不像是他們原來的臉了,四張面孔上全染著污泥,血斑灰土,全浮著紫瘀,青烏,晦澀,每個人的頭髮俱是散亂的,上面沾著草屑沙泥。

  他們個個兩眼失神,光芒灰黯而沉翳,眼白上佈滿了條條紅絲!這證明他們全是終宵未曾胰眼,四個人的嘴唇皆因末進滴水與大量失血而乾裂了,襯著他們低微又虛弱的喘息聲,一個個就活像離了水的魚,就像一盞盞即將油竭蕊枯,隨時都可熄滅的燈!

  臉上的表情是生硬而木然的,因此。君惟明浮在臉上的那抹笑意也就顯得生硬而木然了,他皮肉不動的道:「各位,早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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