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殘陽 > 斷腸花 | 上頁 下頁 |
三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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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薇面色在慘白中帶著一抹灰青,她知道無法力敵,身形驀矮之下拼命往一測滾躍,雙掌在躍出的同時改劈。 如此蒼惶中劈出的兩掌,宛如螳臂之擋怒車那般微不足道,又似激流裡包隱著的一朵浪花般渺小纖弱,于怪人那浩蕩的攻擊裡,這位全身猩紅的「紅蠍子」猛然痛苦的低哼一聲,整個身軀平飛七尺,打橫摔跌出去! 怪人擺平了金薇,前後只不過是人們喘幾口氣的時間,他動作之強悍,出手之狠辣,應變之詭絕,足令每一個目睹者心驚膽額,瞪目結舌,簡直是難以置信的。就在馬白水欲待上前相援時,這場爭鬥即已結束了! 當然,金薇功力之強,之奇,心性之靈敏,之慧黠,全是馬白水深深知道的,而且領教多次。連金薇也不過就是三兩下子便栽了跟鬥,馬白水心中有數,便是把他加上,也不會發生絲毫效果。 馬白水泥塑木雕般呆在那裡,面孔上浮現著無比的驚懼,至極的恐怖,難以言喻的絕望,他手握「金月刀」,而這柄平常十分趁手的利刃,如今競也是如此沉重與抖索了…… 怪人冷酷的獰笑著,開始一步步向馬白水走近,一面低啞的道; 「只剩你了——」 馬白水正要說什麼,他掙扎著,嘴唇剛剛蠕動,怪人已猝然流星般急厲閃進,抖手便是九十掌一氣推出,同一時,他大翻身,幾乎不分先後,又是九十八掌猛劈而出! 在狂嘯的勁氣呼旋中,無形的力道便有如千萬隻巨杵齊搗並揮,挾著石破天驚的萬鈞之力,一股腦地湧來! 馬白水一下子險些將魂兒嚇飛,狼狽揮刀去欄,一邊身形倏左倏右的飛閃,在一片金光暴映中,他已奮力躍出十步之外! 怪人冷森的道:「你跑得掉麼?」 就這五個字的功夫,怪人已有如鬼魅船來到馬白水前面,他頭也不回,大旋身,掌影紛紛從舞,仿佛群星崩頹,長河缺堤,呼轟尖嘯間掃。而在這個片片魔鬼詛咒似的淩厲掌勢下,馬白水只好無可相抗的再度倒竄回來! 暴笑一聲,怪人如影隨形,緊艮而上,他好象是馬白水的魂兒,那麼纏粘不舍,那麼一線相系! 馬白水恐怖地大吼著,「金月刀」斜翻平削,刀出如電,一道道的金光波波洶湧,層重不絕,刃口破空,帶起一串尖銳的嘯泣之聲—— 怪入似是不知道「死亡」與「痛苦」是什麼東西,他絕不稍停,一頭便撞向馬白水的刀光之內! 但是,奇事發生了,他竟能在馬白水一刀接著一刀的緊密空隙裡穿掠飛躍,就好象一溜有形無實的煙霧。只見閃閃金芒在他用身並跳,卻全是稍差一絲的紛紛擦過,連汗毛也沒有傷到一根! 於是—— 驀地雙掌齊出——快得有如鬼差神使,狂飆倏起又斂,馬白水已大叫一聲,「呼」的彈震出十丈之外,一把「金月刀」也滴溜溜拋飛空中,又打著鏇子斜插到尋丈遠的泥土裡! 一拍手,怪人一閃而回,他骷髏似的面容上,浮起一抹罕見的笑意,對著君惟明道:「怎麼樣?小子,師叔寶刀未老吧?」 君惟明哈哈一笑,道:「當然,普天之下,誰還能是昔日武林『大天臂』霍青的對手?師叔,你老人家的確可稱為武林之霸了!」 怪人低啞的道:「比你呢?小子!」 君惟明籲了口氣,道:「弟子我哪敢和師叔一爭長短?這不是螢光皓月,難以比擬麼?」 碧閃閃的眸瞳漾起了深深的悵然,這怪人——「大天臂」霍青道:「小子,你不用給師叔高帽子裁。五年前,師叔與你試招,竟然未能占上絲毫便宜,從那時起,師叔即已明白你天賦之高,根底之厚,進境之奇,已到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地步。師叔老矣,已難再有成就,小子,你的悟性特強,知一反三,異日局面,定將更超越眼前,雖然你眼前已是一方霸主了……」 君惟明微微苦笑道:「說來慚愧,師叔,弟子我這些年來,便算略有小成,而對人對事的剖析及了悟卻仍然不夠,比起師叔你老來,可更是差得遠了。」 霍青感歎的籲了口氣道:「不要灰心,小子,你年青有為,來日方長,切莫因一時的挫折而消磨了銳氣。世上值得學的事情很多,沒有人敢說全學得齊。一時的疏忽並不能表示永久的失敗,小子,師叔可說中了你的心事?」 君惟明點點頭道:「師叔明察秋毫,自是猜無不中之理。」 霍青沉緩的道:「你要在此刻告訴我,還是等我替你解脫身上的這些零碎後再說!」 君惟明笑笑道:「師叔可急著要聽?」 霍青道:「不錯……」 君惟明咬咬下唇,低徐的道:「那麼,弟子我便先行呈述一番吧……」 於是,君惟明以極其簡潔扼要的方式,將他此次蒙受危難的遠因近果,來龍去脈,清晰的講了一遍。未了,他又苦澀的道:「師叔,你老說說,這不全是我閱人不實的罪過麼?如若我略加小心,稍做警惕,事情便不至於如此糟糕……」 隱隱入了深沉的思忖中。良久,霍青才語聲冷硬的道:「此次災難之後,小子,你有何打算?」 君惟明平靜的道:「沒有,以牙還牙,以眼還眼而已!」 霍青碧瑩瑩的雙眸一閃又道:「你可曾想過使用這種報復方法後的結果麼?」 君惟明目光淒黯,但卻又在淒黯中泛射著凜烈與狠酷的光彩,他強壓住心頭的悲楚及仇怨,低沉的道:「我知道,那將是血腥的,殘忍的,歹毒而又悲痛的,象剜刮著自己的心。但是,師叔,我沒有別的路可走!」 霍青面孔上浮起一抹古怪的神色,道:「我想也將如此;所以,小子,我勸你再琢磨琢磨,是不是需要再換個別的法子來出口氣,比較溫和的法子……」 仰視著自己這位碩果僅存的師執輩親人,君惟明悠悠的道:「師叔,你老明白,我既已決定之事,便永不更改。如今,我已決定這麼做了,不瞥它的結果如何,我自當一肩相承!」 霍青額角上的青筋跳動著,枯乾的臉頰也在不住抽搐。他宛似有些迷濛的回憶驟然湧起,有些心底的贊許吳現,有些默默的感觸纏索,或者,也有些難以言喻的嘆息浮漾。似墜入一個夢中,像重又返回多少年之前的情景,若又對著另一個他所深刻敬佩的形影,那人宛似又復活了,那使他終生感恩的人——他的師兄,也就是君惟明的師父。現在,君惟明的言行舉止,甚至心思個性,全和當年他的師父肖極像極,有如他師父昔日的縮影? 君惟明微帶詫異的道:「師叔,你在想什麼?」 悚然一驚使霍青面孔上的皺紋顫顫動了一下,他伸出手來,輕輕摩娑著君惟明的頭頂,遲緩的道:「小子,我知道我這做師叔的改不了你的心意,你和你的師父,似是一個模子倒出來的,什麼地方全像他。往日,他活著的時候,腫氣也和你一樣,說到做到,絕不猶豫,沒有人能阻止他想去做的事。如今,師叔也並不想攔你,其實想攔也攔不住,師叔只希望你在濺血之前,能再加斟酌,那些害你之人固不可諒,但是,其中有些曾依你賴你,與你息息相連的親近人……」 君惟明悲痛的搖頭,沙啞的道:「便是因為如此,師叔,這口氣我才咽不下,這筆債我才越不能不討。而且,要血淋淋的討……」 頓了頓,他哽了口氣,又道:「師叔,費湘湘是我未婚妻,君琪更我的同胞妹子,亦是我現今世上唯一的血親。那童剛,我視他宛如兄弟手足一股,這些人,他們竟能昧盡天良,設此毒計來隱害我,這等邪惡之事他們全做得出,將來,還有什麼喪天害理的事他們不敢為的?」 霍青沉默了半晌,沉重的道:「師叔或者看破塵世,歸隱已久,觀點上與你多少有些不同了,但……小子,師叔並不阻你……」 君惟明苦笑著說:「師叔,他們不愛我了,你還要逼我去愛他們?他們不憐我了,你還能逼我去憐他們?他們要陷害我了,你又豈能要我甘受陷害?」 輕喝一聲,霍育喃喃的道:「人生如夢,可悲人情冷峭,可歎,人心如虎,亦可恨……」 君惟明緊接著道:「師叔亦曾有過一段傷心事,師叔,你老也該知道有一種仇恨是無法忘懷,無法寬容,無法淡處的……如今,我所遭到的仇恨正是這一種……」 帶著多少愴然,霍青仰天唏噓:「我知道……我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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