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殘陽 > 傲爺刀 | 上頁 下頁 |
一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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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頭的龐其壯,情況也不見得比他師父好到哪裡,不知是眼下的敗勢影響了他,抑或有什麼其他的不如意,原本又白又俊的龐其壯,竟然黑裡泛黃,瘦了好大一圈,形態容貌間,更顯出一股黴氣,活脫一副揹運命蹙的功架。 吉百瑞雙手背在身後,閑閑的道:「不悔,你在想什麼?」 君不悔呐呐的道:「我……大叔,我不忍……」 「嗯」了一聲。吉百瑞緩緩的道:「我就知道你正在這麼想,不悔,到底你是個忠厚仁義的孩子,好吧,我同意你的意思。」 君不悔驚喜的道:「大叔,大叔是說——?」 吉百瑞似笑非笑的道:「你不是打譜幫你師門一把麼?為什麼還不去?」 君不悔形色激奮的道:「多謝大叔周全,大叔不會怪我婦人之仁、恩怨難明吧?」 嘿嘿一笑,吉百瑞道:「要是你無動於衷,才叫恩怨難明呢;小子,快點上,再遲,你那師父加師兄就得疊做一堆去啦!」 君不悔不再猶豫,只一個箭步,已搶到任浩身邊,剛好碰上任浩那個滿臉橫肉又虯髯如戟的凶潑對手揮刀斜斬而至,這人使的是一柄七環刀,刀刃透著紅黃色的寒光,舞動之間環震如號,既沉又猛,任浩反應倉皇,正待拋肩回架,君不悔的「傲爺刀」已猝飛倏現,宛若一道晶瑩厚實的匹練,急卷暴翻,照面裡已將那人逼出六步,差一點沒跌個四仰八叉! 任浩驚異的望向君不悔,卻在一刹的迷惘之後脫口呼叫:「你,你不是不悔麼?」 君不悔鼻端泛酸,「撲通」跪下,聲音帶著哽咽:「徒兒君不悔叩見師父……」 白髮蒼蒼,容顏灰槁的任浩不覺感觸萬千,悲從中來,他一把將君不悔挽起,嗓調在難以抑止的顫抖著。 「不侮,不悔,這一陣子你是去了哪裡?又怎生碰巧來到此處?要不你適時現身來援,為師就叫熊鐸這個匹夫糟塌了……」 君不悔還沒來得及說話,對面那個凶神般的熊鐸已聲如破鑼也似叫嚷起來:「你們不用忙著敘舊,師父是個二流子,做徒弟的還能強到哪一步?老子不怕你們師徒並肩子上,正好一遭宰了,叫你們往陰曹地府練把式去!」 任浩氣得白髮飄動,青筋浮額,瞑目如鈴中聲似裂帛:「熊鐸,你休要欺人太甚,趕盡殺絕,今天我任氏一脈,便個個橫屍濺血,也不會向你低頭認輸,卻看你能狂到幾時!」 手中刀「嘩啷啷」的一擺,熊鐸形態獰厲的暴笑著:「死到臨頭,尚敢吹這等的大氣,真是可笑亦複可悲,你任氏一脈算個什麼烏?老子通通砍下你們的狗腦袋來當球踢,好叫你們再也不敢賴帳,再也不能依持那幾手破爛刀法來擋債!」 任浩全身痙顫,面孔扭曲,卻是扁著嘴唇說不出話來;君不悔目注對方,慢慢上前兩步,非常平靜也非常安詳的道:「我師父即便欠了你幾文錢,你也不合要他老人家用性命來抵,放這種霸王債,莫非你自認是武功強、刀口快、保准吃定了?」 熊鐸鐸模樣猙惡,大言不慚:「當然是吃定了,至少吃你們幾個窩囊師徒吃定了,娘的個皮,欠債不還,催他幾次,居然給老子拉下臉來,行,你翻臉,老子就宰人,憑情銀兩不要,卻得擱下命來!」 君不悔淡淡的道:「我來了,你誰的命也要不著,姓熊的,卻得小心你自家性命才是!」 狂笑一聲,熊鋒的七環刀豎起,吆喝著道:「你們師徒一個鳥樣,口把式強過手把式,奈何老子卻不甩這一套,見了真章才能分曉誰是大霸天,誰是那縮頭的王八!」 一直站在麥垛場沒有吭聲的吉百瑞,這時哼了哼,開口發話道:「不悔我兒,這具人熊似的殺胚,我是越看越不順眼,越看越有氣,你要狠一狠,就送他上西天,若是狠不下,便給他帶點記號,早早打發了也罷!」 君不悔回應道:「是,我這就送他走路——」 倏然吼喝若嘯,那熊鐸倒挺識得先下手為強的道理,七環刀抖起寒芒如電,九刀合做一刀,威力萬鈞的搶前攻向君不悔。 於是,「大屠魂」現焉,「傲爺刀」的刀鋒幻化成迸飛的青虹,倏變為翩掠的魔翼,晶亮的光華四溢,破空的銳勢激蕩,但聞「嗆啷」一聲脆響,熊鋒的七環刀已滴溜溜的拋上了半天,人也宛似陀螺般打著旋轉往外摔出,一旋一溜血,一轉一聲號! 與龐其壯較手的那個,是個身材瘦削,面色幹黃的中年人物,驟見他的伴當吃虧挨刮,如何能以甘休?這人不聲不響,猛然一記側旋,掩到君不悔身側,一對「鎖骨鉤」狠插回絞,冷焰炫閃中,巴不得一傢伙將君不悔的脊樑骨拋斷。 君不悔是如法炮製,又一記「大屠魂」奉送給了這位仁兄。 青藍色的芒彩仿佛一片剔透燦亮的光幕,而光慕中鋒刃縱橫,交織如雨,這位面色幹黃的朋友便摹然身子繃挺,一頭跌出丈許之遠,那對「鎖骨鉤」則只剩下兩隻把柄握在他手裡,禿禿的看上去好不扎眼! 熊鐸與他的夥計,君不悔是一視同仁,誰也不多,誰也不少,每一位都是前胸加後背,各片下斤把人肉下來,肉雖不多,傷口卻不小,血糊淋漓的那一團,相當的令人觸目心驚。 咬著牙,熊鐸搖搖晃晃的從地下站起來,伸出一隻血跡斑斑的右手指點著君不悔:「好……好雜種……你狠,算你狠……老子走了眼不關緊……早晚仍是我回頭來結帳……說……你有種擱下萬兒來,便上天下海……老子也拎你得出!」 君不悔古並不波,毫無火氣的道:「我叫君不悔。」 麥垛子場邊,吉百瑞大聲道:「也別忘了我,我叫吉百瑞。」 熊擇聽在耳中,方待再擺幾句硬話,充充場面,卻突的一哆嗦,面上五官都像刹時挪了位置,他忍不住一聲呻吟,急步過去扯起他那夥計,惶惶然似喪家之犬般落荒而去! 在片刻的僵默之後,任浩面對君不悔,形色陰晦淒黯,語調更顯蒼涼傷感:「你離開家裡不久,便遭了一場火,把什麼都燒光了,一家大小張著口,日子總得往下過,我在萬般無奈之下,向莊頭李大戶借了三千銀子做生意,不想一船貨朝南運,卻在江心遇風翻傾,落得血本無歸,這李大戶屢屢催討,我拿不出錢來還債,他竟找到他舅子熊鐸來逼迫我,我自忖力弱理虧,爭不過人家,只好和你師兄摸出來待到前面『蘇家甸』去,向一位遠房表親多少貸幾文還帳,未料熊鐸卻誤以為我們是想賴債隱走,竟在半路上伏好了截殺我們……不悔,若非你及時來援,我與你大師兄,只怕已經遭了對方的毒手!」 黑著一張面孔的龐其壯,努力牽動著唇角,擠出一抹何其乾澀的苦笑:「師弟,好久不見了,近況可好?我們都時常惦記著你,生恐你混得不如意,青蓮前些時還在念叨,說不知你如今的情形怎麼樣了……」 君不海低沉的道:「多謝師門關懷,這段辰光裡,我還能將就著廝混,沒什麼好,卻也壞不到哪裡,正如師父所言,不管怎麼著,日子總得朝下過……」 不曾點明,但聽話的人心中有數,君不悔是弦外有音。 龐其壯欲言又止,卻令人體會得出他那份難以言宣的愧疚情懷,同樣的,任浩也有點兒訕訕的味道,師門兩代。這時居然透著恁般的生疏窘促,也客套得近乎虛飾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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