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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一


  第三十七章 如今河東轉河西

  仍是爺兒倆合騎著這乘黃膘大馬,目的是前往「大龍坡」的方家,丟了一個瑤仙,幸好還有個方若麗,這位方大小姐可得落實把握著,如果也因曠日時久,發生變異,君不悔的黴頭就算觸大啦。

  對君不悔而言,管瑤仙與方若麗在他心目中都占著極重的份量,然而若要仔細分判,方若麗的比重似乎要大一點,在個姓及習慣上兩人亦較契合;本來,他尚下不定決心如何取捨,為的是不忍負情,現在卻已雨過天晴.塵埃落定,管瑤仙業已主動的替他解決了這個難題,此時正好心懷坦蕩,合會佳人。

  鞍上,吉百瑞倒有些惴惴不寧:「依你所說,不悔,那方夢龍算是盡釋前嫌,不再記恨於我了?」

  君不悔輕鬆的道:「不錯,經過我及小麗的再三勸導,方老伯終於等應勾鉤這筆怨隙,化戾氣為祥和,他那條腿,算是白送給大叔。」

  「呸」了一聲,吉百瑞啼笑皆非的道:「什麼光景了,居然還開這等玩笑,要如此調皮?方夢龍眼看著就是你的老丈人啦,雙方一朝結成親家,休再提這種煞風景的惱人言語,萬一刺傷了他令他迫憶前塵往事,對你我卻是大有不便!」

  君不悔笑道:「這話只是對大叔說著玩,怎能在方伯父向前提?大叔放心,言詞輕重我還拿捏得准,否則豈非自找麻煩?」

  吉百瑞感慨的道:「我和方夢龍之間的這段梁子,真是多少年前的事了,當時我性子烈,火氣大,尤其剛愎自用,獨斷專行,認為刀就是一切,藝業強弱便代表理直理曲,天打雷電,我就敢以白刃相抗,山若咆哮,亦誓以頭顱上頂,任是誰招惹了我,不流血殘命便決不付休……那真是一段迷失自我的瘋狂歲月啊,如今想想,又是何苦?」

  君不悔低聲安慰著他的老叔:「事情過去也就算了,大叔,舉凡人,大部有一段或多或少的癲狂日子,待到往回看,省悟得出早年的是非功過,也就算明白人,辰光長遠了,總能沖淡若干快與不快的回憶,大叔不須為此自責太甚……」

  吉百瑞歎了口氣:「那時節,慢說斬人一條腿、便奪下幾條命,也不覺有什麼愧疚難安,就如同吃大白菜般的稀鬆尋常,但一朝活到我這把年紀,再看到自己作下的孽,心中滋味便又難言;人死了不能複生,肢體斷,就永成殘缺,那些刀下亡魂或是血肉迸濺的受害者,其痛齧悲憤之情當可想見,真正是不能自抑啊……」

  手上的緩繩輕帶,君不悔微微側過臉來道:「想開點,大叔,所謂福禍無門,唯人自招,當年你老叱吒江湖,在那種環境裡,要的也是這股氣勢,也由不得你退縮避讓,傷在你刀下的人,未見得個個都是冤枉,大叔出刀,亦不一定都是缺理……」

  吉百瑞搖搖頭:「等到了『大龍坡』,我他娘再好生向方夢龍請罪,你們小倆口將來要過快活日子,老一輩的人便不該存有絲毫芥蒂,斷了人家一條腿,補不回那條腿雖是另一碼事,但講幾句中聽的話卻省不得。」

  君不悔道:「這都是大叔顧全我們,可也不能大委曲大叔自己。」

  拍了拍君不悔肩膀,吉百瑞笑了:「為了你與你媳婦,我老頭子受怎麼樣的屈都不關緊,倒是你們小倆口要和樂恩愛,才不枉費我這一片心。」

  君不悔若有所思的道:「大叔,你可別把話說得大早,小麗對我有心是不錯,但是不是一定能娶到人家還未敢斷言,她老子娘只怕尚不知道這回事,揭開了底,如果又像管瑤仙那樣來一記當頭棒,就真笑不動了。」

  吉百瑞哼了一聲:「你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人就有那等黴法的?同樣的漏子會連著逢上兩遭?姓管的娘們見異思遷,志節不堅,我不信方家丫頭跟她是一路的貨!」

  君不悔道:「咱們還是多少保留點好,大叔。」

  吉百瑞在鞍上移動了一下坐姿,手捏著大腿肌肉,又在腰眼間輕捶了捶:「不要胡思亂想,這樁事,我有預感,十成十沒有問題……不悔呀,到前面那間麥垛子場邊停一停,我得下來歇會兒;他娘人一到老便真個不濟啦,馬上這一折騰,腰也酸來背也痛,連屁股都硬麻了……」

  君不悔剛要回話,卻驟見前頭那片麥垛子麥杆橫飛,人影閃掠,麥垛子連倒數堆,有血光映現,也有人滾跌於地,局面似乎正是一場拼殺!

  那邊的光景,吉百瑞亦看到了,他眯著眼觀望,口裡嘀咕著:「人就是這麼犯賤不是?大米白饃吃撐了,一天到晚便不停的你拼我鬥,真也不嫌憎煩?好不容易找著個歇腳處;你看吧,又叫攪了!」

  君不悔注視著那滾跌在地下的人迅速翻躍,注視著那人的對手正連連追殺,而麥垛子掩隱下,好像還有另外兩位仁兄在纏鬥,場面挺熱鬧的;他目光不移,一邊問著吉百瑞:「大叔,要不要在這裡想歇?」

  吉百瑞似是老興徒發,蠻有勁頭的道:「娘的,且湊過去看看再說,保不定是台好戲——」

  黃膘大馬稍稍加快步速,一眨眼便到了近前,到了近前,君不悔卻突的全身僵直,背脊梁挺硬,握韁的雙手竟然控制不住的微微顫抖起來!

  吉百端立刻就發覺了君不悔的異常反應,他探出上半身,關注又迷惑的問著:「你是怎麼啦?不悔,有什麼不對勁麼?」

  君不悔臉色蒼白,呼吸急促,以一種極低極怪的聲音道:「那是我師父和師兄……」

  怔了怔,吉百瑞將視線投注過去,也不由壓下嗓門:「你是說任浩同他那橫刀奪了你小師妹的寶貝師兄?」

  君不悔點點頭,語聲艱澀:「正是他們……」

  吉百瑞忙道:「再說清楚點,場子有撥人在火拼,你那鳥操的師父與師兄是占了上風的一撥,還是落了下風的一撥?」

  咽了口唾沫,君不悔道:「是落了下風的一撥。」

  哧哧笑了,吉百瑞開心的道:「我就說嘛,憑任浩那幾手三腳貓的把式,如何占得了上風?不打他個滿地找牙怎麼對得起天理?不悔,方才學懶驢滾翻的那一個,可就是任浩?」

  君不悔的表情矛盾又痛苦:「是我師父……」

  吉百瑞幸災樂禍的一拍手:「來來,下馬,下馬,這等熱鬧,怎得不瞧?老子高興了,說不準指點他兩招,克敵不必,保命有餘。也好叫他看看什麼樣的刀法才配稱是刀法!」

  君個悔默不作聲,陪著吉百瑞下馬靠前,這時,落下風的兩位越發左支右細,敗像畢露,而他們的對手卻益見兇狠猛辣,攻勢淩厲,勝負之分,眼看已在不遠了。

  細細打量著自己的師父與師兄,君不悔不禁有一股辛酸的感覺——只這段辰光不見,任浩竟是老了,不但人顯得蒼老,更且憔悴柘槁,氣色極差,此刻他正在豁盡全力的與他的對手拼搏著,他眉心淌血,左肩也一片殷紅,仿似受創不輕,汗水浸透了他的衣袍,粗濁的喘息聲,就連尋丈之外的君不悔,亦聽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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