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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方夢龍鎮靜的道:「我們並沒有圍襲伏虎和尚,我們的目的只是救人。」

  尚剛形色凜厲的道:「只是救人?然則伏虎師父受傷見血又是怎麼回事?莫不成他自己故意往刀口上撞?」

  君不悔插上嘴道:「尚前輩,此乃救援行動下的延伸效果而已,如若不對伏虎大師有所牽扯,又怎生救人?先行攻擊,後求自保,這是兵家常談,前輩當較我等更為深悉——」

  「呸」了一聲,尚剛臉紅脖子粗的咆哮著:「一派胡言,滿口謬論,你們使出這等陰狠伎倆,已將雙方約定的規矩破壞無餘,猶尚振振有詞,強行狡辯,光天化日之下,難道就沒有真理存在,不復是非之分?我尚某人縱然才薄藝淺,這口氣亦萬萬吞咽不下!」

  君不悔一聽對方是打譜借題發揮,找碴兒挑眼了,他趕忙道:「尚前輩,說好是四戰四決,目下還剩一場,不如早早了斷,落個生死安心;這一場,貴方是哪位出馬?我看龔棄色最為合宜,他等著與我算帳,只怕已等得不耐煩啦?」

  正在替伏虎和尚包紮的龔棄色,聞立之下怒火升頭,尖聲吼叫:「姓君的,你當我是含糊於你?不錯,我等著和你算帳早就等得不耐煩了,這一場便讓我們二人豁拼到底,不分存亡不甘休!」

  尚剛火爆的道:「沒有這個活,規矩叫他們壞了,便宜吃他們占了,輪到我們,又想從頭揀現成?棄色,講信義、從約守,也得看是對什麼人來,似這一窩表裡不一,口是心非的惡毒東西,我們沒有必要和他們順著搭!」

  那孫秋月也如斯回應:「大哥說得是,咱們這邊一板一眼,挨個兒單挑獨鬥,人家呢?人家他娘的卻明著使壞,暗裡耍詐,並肩子糟塌咱們,再要被這杆子殺千刀蒙混下去,咱們怎麼死的都不知道,捧著一個義理,卻受恁般算計,這種當,可不能再上了!」

  龔棄色好像也壓住了衝動,打蛇隨棍上:「義父和二姑的看法也對,該怎麼辦,就請二位老人家定奪,敵酷如虎,其陰如蛇,我們不合一忍再忍,必得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孫秋月潑辣的叫囂:「大哥,是時候了,該宰的宰,該埋的埋,自今而後,方能永絕餘患!」

  尚剛表情陰鷙,沉緩的道:「惡例是對方先開,邪意是他們先起,也就怪不得我們心狠手辣,不留退步——」

  幾個人一搭一檔,互為唱合,目的在預做推諉解脫,先替他們安排的行動找個理由,然後序幕拉開,形勢也就沒有那麼尷尬了。

  坐在地下的顧乞,固然痛得齜牙咧嘴,滿頭冷汗,卻還耳清目明,腦筋十分靈光;他「嗖」「嗖」的吸著氣,語聲低促的道:「夢龍,夢龍,你聽這群活雜碎在扮唱哪一台戲?娘的個皮,他們果然早有埋伏,卻偏來這一番做作,好把責任朝我們頭上推,既掩遮了一條毒計,又有一篇道理可講,真正用心可惡,卑鄙到頂!」

  方夢龍點頭道:「我明白他們的打算,老顧,這早在我們預料之中,不管他們能否找著藉口,伏兵的發動亦必不可免,江湖事,原來就是這麼一套,沒什麼可氣惱的!」

  猛一錯牙,顧乞恨聲道:「恁情攤開來大幹,我也看不慣這種陰著使壞的作風!」

  君不悔忽然笑道:「顧老快人快語,光明磊落,實在令人敬佩。」

  聽到君不悔這幾句話,顧乞明白他是皮裡陽秋,另有所指,再一想自己的作為,可不是言行非一、互為矛盾?任是顧乞老于世故,皮厚臉韌,也不由面孔發燙,一時訕訕的竟不知何以為答了。

  花瘦影不知道他們當中還穩藏著這麼一段恩怨,君不悔表面頌揚顧乞,這位花滴溜卻當他果真是一心敬仰,不禁淡淡的加上一段:「顧老兄麼,人是挺爽快的,只是性子比較暴躁,有時候,胸襟度量方面的修養還差那麼一點點火候,如果稍加自抑,就益發完美無暇啦;顧老兄,黍為故友,直言不忌,你可千萬別見怪才好!」

  顧乞有些哭笑不得,想頂駁幾句又臨時找不出適當的詞彙來,況且大敵當前,傷腿更痛,也一時沒有這個心情,他乾澀的打了聲哈哈,灰著一張臉不再吭氣。

  方夢龍趕緊插進來道:「我們且等著看對方玩什麼把戲,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只要他們伏兵先動,我們連藉口都不必找,跟著就可引發奧援,對面頂上!」

  君不悔凝目瞧著那邊,低聲道:「看樣子他們就快有動靜了,伯父……」

  方夢龍頷首道:「我會準備好,等對方先露原形再說!」

  但見尚剛背過身去,又突然一個回轉,抖手之間,一隻長只三寸的響鈴箭破空而去,箭尾吊著的那枚銀鈴叮噹有聲,搖曳經天,在劃過一度半弧之後也將它清脆的鈴聲傳揚到弧線所涵括的每一個角落!

  於是,那邊打麥場的幾座殘破空屋裡,便立時人影閃晃,如飛也似掠出了七條人影,七個人甫一出現,馬上分散成一個半圓,然後就這個半圓的陣形迅速移近,遙遙將方夢龍與君不悔他們圈到當中!花瘦影打鼻孔裡冷冷一哼,鄙夷的道:「真是狗改不了吃屎,什麼陣仗也使得那招不要臉!」

  君不悔細細端詳那七個不速之客,啊哈,他居然認得其中的一多半——領頭的就是斷掉左臂的「大鷹爪」尉遲英德,後面跟著「一刀斷流」花大川、歪脖子斜嘴的樊冒隆,另一個乾瘦宛如骼髏般的仁兄他也在「棲鳳山」打過照面,再就是龔棄色的首席妾待曹蘭,曹蘭左右還貼著男女兩員大將,一位是曾在「棲鳳山」穀頂抗過霍長屍體的大姑娘,那男的,不正是早先前來下達戰書的黑衣人?尚剛朝著他的伏兵揮了揮手,轉過頭來大叫:「方夢龍,你們既然不仁不義,罔顧規約,也就怪不得我方難遵信守,要將你們個個誅絕,半口不留!」

  方夢龍從容不不迫的道:「事到如今,正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尚剛,你不必說些場面話來掩遮,我也犯不著再客氣,橫豎各憑手段,爛仗打到底也就是了!」

  龔棄色聲聲冷笑著道:「姓方的,我倒要看看你們一共兩個半人,待要如何來打這場爛仗?」

  方夢龍深沉的道:「戲法人人會變,各有巧妙不同,龔棄色,你們有你們的陰謀,我們也有我們的因應之道,你總不會以為我該信任你吧?」

  臉色微變,龔棄色有些不自在的放狠了聲音:「什麼意思?」

  方夢龍只是一聲長嘯,嘯聲仿佛猿啼鷹唳,遙遙傳出,而應著他嘯聲嫋繞的尾韻,左側方的那道土崗之後。蹄聲驟起,塵沙飛揚中十餘乘鐵騎業已翻崗奔來,聲勢還頗為壯盛!龔棄色臉容僵硬,唇角不停的抽搐,他強忍那一股焚心的怒火,咬著牙道:「你真不是個東西,方夢龍,滿口的仁義道德,滿肚子男盜女娼,假正經,偽君子,你的所行所為,比我們猶要毒上十分!」

  一按方夢龍肩頭,花瘦影搶著說了話:「兀那貪淫好色的白眼狼,怎麼著,只准州宮放火,還不許百姓點燈?你們這群下三濫可以預布伏兵,我們難道就不能先做防範?老實明說了吧,對什麼角兒用什麼手段,早看透你們不是些正裡八經的貨,哪能把三綱九常頂在頭上向各位撇清?現在的情勢恰好不過,鐵掃把碰著石地堂,大家硬著沖吧!」

  尚剛瞑目暴叱:「孩兒們,今日務必給我斬盡殺絕,一個也不能放過!」

  嘿嘿一笑,花瘦影道:「好大的嗓門,可真嚇著我了!」

  方夢龍回頭高聲招呼:「『銀旗三義』、『韓門四傑』、『西鶴』竇兄,還有『天目五鷲』的四位兄弟,多謝隆情高誼,適時來援,尚請暫且駐馬,待機而動!」

  十二乘鐵騎紛紛在兩丈之外停了下來,帶頭的是個年約五旬,一表斯文,瘦瘦小小的白面書生型人物,那人身在鞍上拱了拱手,聲音不大卻清晰傳至:「我等一切準備就緒,謹候方兄吩咐;『棲鳳山』的朋友們無論如何劃道,我竇晚樵是第一個奉陪!」兩眼發直的龔棄色一張面孔業已青得泛綠,他喃喃的道:「這個當可上得大了,姓方的哪來這等神通,把『西鶴』竇晚樵都擇綴了來……」

  孫秋月也撐起上半身,齜牙咧嘴的罵:「我說呢,『天目五鷲』怎麼會只到了一個花瘦影,哪四隻扁毛畜牲卻是去了何處?真正遠在天邊,近就在眼前,一窩子全到齊啦,他娘這一道可被擺得不輕!」

  尚剛亦心知情況不妙,但只得勉強沉住氣:「不用緊張,如今正是勢均力敵,誰也壓不過誰去,我們要抱定必勝必成的決心,傾力死戰,豁拼到底,則我方拔旗奪魁的機會更大!」

  這是激勵士氣、振奮人心的話,實際上哪一邊「拔旗奪魁」的比算大,連尚剛自己也毫無把握,然則對方來勢甚壯,銳猛之概逼人而至,他又不得不拿言語先將場面穩住,要是他這為首的也露了怯意,現了頹像,大局就更不可為了!

  乾澀的咽著唾沫,龔棄色艱晦的道:「事情到了這步田地,義父,不拼也不行了,索性早早卯上,分個生死存亡!」

  猛一點頭,尚剛驀然嘶聲狂吼:「孩兒們,給我狠殺!」

  第一個撲上去的就是龔棄色,而第一個截向他的亦是君不悔;尚剛身形才起,方夢龍已正面堵上,花瘦影迎擊伏虎和尚,孫秋月顫巍巍的挺身站好,瞅著斷了腿的顧乞,心裡方在打該不該揀姓顧的便宜,那邊。十二乘鐵騎已狂沖而到,十二條人影離鞍飛起,恰好接住分別切入的對方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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