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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


  一句話聽得方若麗心兒猛跳,沒來由的臉色泛紅,卻是別有一股說不出的熨貼滋味;君不悔好像沒有察覺方若麗這異乎尋常的反應,接著問:「小麗,令尊可曾要求盛家人相助一臂?」

  方若麗道:「沒有,爹還一再告誡,不准我提這件事,以免盛家伯伯得悉之後左右為難;江湖恩怨,多的是流血豁命結果,爹不願連累人家……」

  君不悔頗有同感:「不錯,令尊這樣做足見老于世故,通達人情,姓盛的一家過得挺美滿,何必叫他們憑白牽心掛腸?盛南橋年紀也大了,只怕經不起多少波折!」

  方若麗卻憂形於色的道:「我想到另一個問題,君大哥……」

  君不悔問:「又是哪裡不對勁啦?」

  雙手托著下巴,兩時擱在膝上,方若麗表情沉鬱:「顧大叔……他也在我家裡。」

  怔了怔,君不悔隨即開朗的道:「這不要緊,我和顧老乞是一碼事,幫著你方家抗外侮又是一碼事,等龔棄色的這段公案了結,如果我們尚留得命在,隨便顧老乞怎麼吩咐都行,只要他劃下道,我包管奉陪到底!」

  方若麗艱澀的道:「可是,可是我爹的立場……」

  君不悔態度真摯的道:「我會考慮到令尊的立場,決不會使令尊坐蠟,顧老乞待怎麼辦,我總以不傷令尊的感情就是。」

  一陣激動湧上心頭,化做兩眼的潤濕,方若麗窒著聲道:「委屈你了,君大哥!」

  拍拍方若麗的香肩,君不悔故作灑脫狀:「瞧你,小麗,我們自己人,還說這些客套話幹什麼?也不嫌見外?」

  方若麗伸出自己的右手,輕輕按住君不悔觸肩的手背,她的動作雖然輕柔,但君不悔卻有的電似的感覺;以前,他們不是沒有過類似的細微的肌膚接觸,君不悔從未有像此際的震盪,有情無情,是否就相差在這一線的感受?

  君不悔不敢去想,更不願去揣測,他忽然有一種負罪似的愧疚,於是,他慢慢抽回手來,臉上那抹佯裝的笑容,也變得恁般不自然了。

  怔怔的凝注君不悔,方若麗的雙瞳中仿佛迷漾著一層水霧,一層意義錯雜、情態悠忽的水霧,好半晌,她才神色落寞的道:「你——準備幾時走?」

  君不悔暗裡一激靈。趕忙坐正了身子,道:「等一下便上路,事不宜遲,早早趕到你家,也好叫你多寬一份心。」

  方若麗戚然道:「好想跟你一起回去,君大哥,盛家老小雖然都對我不錯,到底不是自己的家,住久了不習慣,尤其心裡擔著事,更加日夜恍惚,做什麼也提不起精神來,這樣的辰光,實在太空虛、太可怕……」

  君不悔呵慰著道:「這只是令尊的權宜之計,不會讓你在外面耽太久的,小麗,你要多忍耐,非常之時,就要以非常的毅力去承受,你該想到今尊,他的處境,不是比你更要艱苦難挨?」

  方若麗低聲一歎:「從小,爹就教我練武,只恨我興趣不大,沒把心思全放在功夫上面,學到今天,僅只練成個半調子,上不上,下不下,進不能克敵,退無以保身,還替爹憑添了累贅,早知如此,以前乾脆不去練那勞什子武功,也強似現在高低摸不著邊際!」

  君不悔笑了:「女兒家嘛,本來便不是習武的適當材料,嬌柔端莊的大姑娘,卻揮拳抬腿,舞刀掄棒的實在也不甚雅觀,令尊教你功夫,可能只為使你強身自衛之用,沒巴望你去衝鋒陷陣,拔旗奪魁——」

  形態中流露著那樣的瞭解與關懷,君不悔又接著道:「小麗,別再自怨自艾了,那邊的事,有令尊、有我在、不必你去操心,一待艱險過去,我馬上就會有消息給你,好好待在盛家,就算你幫了忙啦!」

  方若麗殷盼的道:「不止給我消息而已,君大哥,我要你親自來盛家接我!」

  君不悔尷尬的道:「但,但是盛向橋那一家子人對我可不大友善,再說,你曾在他們跟前幫我講過話,表面上卻裝做互不相識,一旦這種關係揭開,會不會影響他們對你的觀感?」

  方若麗哼了一聲:「我才不管他們對我觀感如何,我只要你來接我回家,要是你不願進門,只在外面叫人傳報一聲,我就會連蹦帶跳的跑出來了!」

  君不悔笑道:「這樣一來,你原來仗義執言的超然立場,就會一下子變得不超然啦!」

  唇角微撇,方若麗道:「誰在乎這些?隨他們怎麼去嘀咕吧。」

  搓著雙手,君不悔沉緩的道。

  「好,就這麼說定,假如我能來接你,一定會親自前來——」瞪著眼,方若麗怔怔的道:「這是怎麼說?假如你能來接我?君大哥,為什麼還有『假如』?」

  君不悔老老實實的道:「上陣搏殺,誰也沒有絕對的把握,小麗,龔棄色那一幫人,亦非省油之燈,這次存心反撲,必是有備而來,我不敢說穩操勝算,唯有盡力抗拮,萬一發生什麼意外,即使想來接你,也怕力不從了……」

  心腔子猛然收縮,方若麗驚悸的道:「不,君大哥,你一定不會發生意外,你一定能占上風,答應我,君大哥,你要好生保重自己,珍惜自己,你要來接我回家……」

  有一份契合在無形中嵌接於君不悔的靈魄深處,這份契合的另一邊來自方若麗情感的投注,兩個人都沒有進一層敘說什麼,但彼此卻有不在言傳的靈犀相通,意念交流,一時之間,他們覺得雙方是如此接近,如此摯知,似水滲乳,融匯得那麼自然均勻,緊密得渾為一體了。

  於是,君不悔先行離去,當他壯實的背影消逝於廢園之外,方若麗獨自默坐不動,水濛濛的雙瞳凝視著君不悔隱沒的方向竟是有恁般依依的失落情懷。

  方夢龍深深的看著坐在對面的君不悔,內心感觸良多——君不悔的突兀回來,委實令他大為意外,比意外更深鐫的卻是那股安慰、那股喜悅;眼前的光景,正是風雨如晦,危機重重,正是強敵壓境,草水皆兵的險要關頭,他的多少戚友臨難退縮,多少相交藉故而遁,君不悔卻在歷經災劫之後專程趕返,共赴艱險,這種道義,這等情操,又是何等豪放超凡?俗語說,疾風知勁草,患難現親疏,君不悔的作為,豈止是一株勁草,又豈止是一顆赤心而已?

  端起茶几上的茶杯,方夢龍淺啜一口,和悅的笑著道:「你是說,前些日子不告而別,是被人誘到外面遭致圍襲?那誘你入彀的是什麼人?你認得不認得?」

  君不悔欠身道:「不認得,他們一共有五六個人,全蒙著面,身手都極俐落,我因為舊創未愈,吃虧不小,經過拼力衝突,好不容易才破圍而出,當時心慌意亂加上痛苦難抑,夜暗中急不擇路,也不知暈天黑地跑了多遠,一腳踩在一條幹溝裡摔岔了氣,後來幸被一位姓巴的老先生發現救起,並經他細心診治,算是堪堪保住性命,等我幾天後恢復神智,才知道那地方隔著這裡已是四十多裡以外,真是好一陣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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