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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如此回話,雖則有欠方雅,卻但真率直得可愛,盛南橋豁然大笑,一指那膚色黝黑的青年道:「滄兒你已見過,這一個是我的二子盛浪——」

  又一指那貌不驚人的老兒道:「我的摯交好友辛回天,回天有號,人稱『八翼摩雲』,不知世兄可曾聞及?」

  君不悔形容嚴謹的道:「晚輩閱歷甚淺,見聞不足,所知所識實在有限,高人奇士更是攀附不上半個,還望前輩多所指導教示,」

  盛甫橋和悅的笑笑,道:「世兄不用客氣,強將手下無弱兵,百瑞兄既然視你為衣缽所傳,又委你為來踐當年舊約的代表,世兄各方面的火候必不待言,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換舊人,我們這一輩老朽,也該到急流勇退的辰光了……」

  君不悔微顯不安的道:「前輩言重,都是晚輩無端打攪,引起前輩困擾,但身受上命,義無反顧,斗膽犯顏,還乞前輩恕看!」

  擺擺手,盛甫橋以十分諒解的語氣道:「事情不能怪你,亦不能怪百瑞兄,武林中人,人是一口氣,要的是一個名、尤其序列所分,關係師門的威望,考驗本身修為深淺,最是不可輕忽,百瑞兄執意與我相互印證所學,目的並非只在單純的一論高下,更在於彼此探討各自技藝的精妙之處,憚使雙方獲益,再上層樓……」

  談到這裡,氣氛還相當融洽,就像故識聚晤,紙上論劍,雖然立場觀念有別,倒也沒有一觸即發的緊張的形勢,便在此際,「八翼摩雲」辛回天突然開口道:「扯了這麼多,說穿了只是一件事——君不悔,你大老遠找上門來,就是要代替吉百瑞履踐舊日之約,單挑我們盛大哥試試你的刀口子?」

  出言是這般火辣,君不悔聽在耳中不禁愣了半晌,他瞧著這位其貌不揚,口氣張狂的辛回天,強自按捺著胸膈問那一股衝動,笑得十分難看:「辛前輩請勿誤會,我只是肩承吉大叔的重托,延續他老人家尚未完成的心志,盛前輩為刀法名家,一方重鎮,我一個未學後進,除了求教領益,怎敢故以鏑鋒相識?辛前輩高看于我,我還沒有這份能耐……」

  冷冷一哼,辛回天寒著臉道:「後生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居然膽上生毛,堂而皇之登門叫陣,這種江湖大忌,也敢明知故犯,真正是可忍孰不可忍,君不悔,你要稱量我盛大哥,行,且過了我這一關方能如願,否則,且自早請,亦不用在此丟人現眼了……」

  盛南橋覺得甚為尷尬,忙打圓場:「回天,回天,稍安勿躁,君世兄通情達理,極有分寸,並非驕橫狂妄之輩,人家以禮論事,我們就該以禮待之,切勿亂了章法,貽人笑柄。」

  一點頭,辛回天重重的道:「不行,大哥,他想鬥你,必先鬥過我再說…、。」

  盛南橋微微搖頭:「回天,不可造次,這是對我個人功力的考驗,你無須攔在當中!」

  辛回天極為剛烈的接口道:「要是吉百瑞親自到來,大哥,不論在身份地位上、輩序名望上,你們互為比試尚稱允當,如今他竟然派來了一個無名小前來向你溺戰,豈不欺人太甚,存心折辱?萬一這姓君的占了上風,吉百瑞必然譏嘲大哥空負盛譽,所學卻不及其傳人,大哥勝了,他更有話說,他會講未曾親臨,固難周全,小輩試鋒,不過一測大哥深淺市已,正是敗則無顏,勝亦不武,這進退維谷的境況,乃是吉百瑞有意安排,卻陷大哥于困窘,大哥明人,莫非還思之不透?」

  於是,盛南橋也不由猶豫起來,辛回天的話有兩句最使他矍然而驚——「敗則無顏,勝亦不武」,眼前的形勢,如果真是吉百瑞的有意安排,可得多加慎重,一世英名,可不能就此付諸流水。

  君不悔臉色陰暗,沉沉的歎了口氣:「辛前輩,我吉大叔沒有這些深沉心機,也設計不了如此陰損的花巧,他之所以不能前來,純因早年內傷形成瘤疾,無以運功發力之故,要是他能來,早就來了,何須昔熬了這麼多年,再遣我來濫芋充數?」

  辛口天執拗不變的道:「這只是你的說詞,誰知道你們背地後又是什麼打算?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想我盛大哥一生正直磊落,不尚巧思淫計,他是個不轉彎的君子,君子可欺之以方,我不是君子,卻看得出煌煌道理掩遮下的詭謀,萬萬不能任盛大哥冒這個險,上這個當!」

  君不悔措詞艱辛的道:「辛前輩未免過慮了,我替吉大叔前來向盛前輩請教,結果如何完全由吉大叔承擔其責,換句話說,我可以絕對代表他老人家,其中斷無異解他說,我之勝負,即吉大叔之勝負,又怎會托以言詞而加狡辯?」

  辛回天背著手走到一邊,話聲冷峻:「要證明這一點有一個法子,看看你到底具有何等身手,再由盛大哥裁定是否與你過招,假若你果真修為不差,盡得吉百瑞藝業精髓,相信我盛大哥也會成全你的心願,但你的功夫如是不夠堂奧之窺,便坐實了另存惡念,到那個時候,就算我盛大哥要慈悲你,我辛某人也決然饒你不過!」

  這一番話,口氣之間簡直把君不悔看成個九流混子,市井青皮了,君不悔的涵養倒好,挺能容忍,他乾澀澀的一笑,望著盛南橋道:「我沒有意見,一切但憑盛前輩做主便是。」

  辛回天的想法,已經為盛南橋所默許,他意識到他這位摯友的打算另含玄妙,這樣辦有兩層好處——其一,可以避免對手太弱時的屈辱或太強的窘迫,從而自行決計應戰與否的策略,先保圜轉的餘地;其二,可以由對方的出手招式問揣測對方造詣深淺,從而攻其弱避其鋒,這個應付計謀相當精明老辣,對盛南橋來說有百益而無一害,他當然樂於接受。

  一見盛南橋的形色,君不悔已然明白這「絕刀」的心思,但他依舊追問了一句:「前輩的尊見是?」

  盛南橋表面上仍帶著幾分矜持,緩緩的道:「回天所說的這個法子,固然是考慮周詳,也是為了維護我的尊嚴權益著想,但能否能接受,卻要世兄斟酌,在我們的地頭上,尤其是在捨下,我們不便俱以包攬,免得世兄不服,更落人口實。」

  君不悔思量一會,謹慎的道:「我同意辛前輩的方法,只請辛前輩節骨眼上手下留情,已是感激不盡……」

  盛南橋似乎對君不悔的印象不錯,他贊許的道:「習武之人,首須學會容忍謙讓,勿使鋒芒太露,氣焰過張,世兄正是虛懷若谷,沖和自抑,只此一端,已足見百瑞兄所傳得人,不負他一番苦心了!」

  君不悔忙道:「前輩謬獎,實不敢當,愚魯如我,僅僅是有點運道,再加上多倍功夫而已,習藝至今,亦不過略得技擊皮毛,刀法虛招,實在驕狂不起來……」

  乾咳一聲,辛回天冷板板的搭話道:「現在不是說客套話的時候,辰光不早,我們亦用不著再往下耗了,大哥,比試之處,你看就在花廳前的邊院如何?」

  盛南橋無可無不可的道:「也好,邊院地方還算寬大,就湊和著在那兒吧。」

  辛回天剛要開口再說什麼,一直侍立于側的盛滄忽然踏前一步,以一種胸有成竹的語氣向乃父道:「爹,孩兒有個拙見,不知能不能說?」

  目視盛滄,盛南橋平靜的道:「你講吧,可別再搬弄些枝節。」

  垂著一雙手,盛滄從容不迫的道:「辛二叔方才所提的比試程式非常正確,問題只在於不該由辛二叔擋這第一陣,爹的兩個兒子都在面前,辛二叔無論與爹有多深的情感淵源,也不能讓辛二叔先孩兒等挺身涉險,老子的事理應由兒子承擔,兒了若是不敵,再做打算為時未晚!」

  辛回天兩眼一瞪,大聲道:「滄兒休得與二叔我爭這差事,二叔與你爹是過命的交情,抹脖子的兄弟,這點麻煩算得什麼?說到涉險,更是荒唐,二叔我這些年來水裡火裡,大風大浪,見過的陣仗多了,幾時掉了塊肉抹去層皮?這位君不悔,任他再是手段高妙,料想也不能輕易擺得平我,我不擔心,你卻緊張個啥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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