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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君不悔這時已體會出其中玄妙所在,也想通了方若麗為什麼突兀不快的因由,他趕緊移轉話風,唯唯喏喏的道:「我明白,小麗,我明白,一時叫順了口,未曾考慮到你的立場,還請不要見怪,在這裡,當然你是大小姐,獨一無二的大小姐。」

  方若麗慢吞吞的道:「那姓管的,總該有個名字吧?…

  君不悔小聲道:「有,有名字,叫管瑤仙……」

  方若麗道:「管瑤仙生得好看,還是我生得好看?」

  君不悔誠心誠意的道:「你們都生得美,都一樣好看,全有一顆仁慈善良的心,一股凜然不屈的正義感,你們是我平生所遇最敬愛的兩位姑娘……」

  一撇嘴唇,方若麗道:「倒是會說話!」

  君不悔懇切的道:「小麗,我所說的,決非阿諛奉承之言,俱為心底所感,字字不虛,請你切莫誤會我的誠意。」

  瞟了君不悔一眼,方若麗沒好氣的道:「君大哥,我是我,她是她,你可別打歪了主意,起錯了念頭,要我和她標在一塊比高低,我沒那份閒情逸致!」

  回味著方若麗的話,君不悔發覺其中含意頗值尋思,他已感覺到這裡頭言談中的醋意,內心裡的彆扭,種種般般,可能源起於另一股不同平常的情感,或許是——與管瑤仙性質相似的那種情感,否則,一個原本那麼清純無邪的少女,一個原本如此溫柔知機的姑娘,怎會一下子變得這般衝動易怒,出言無狀?想到這裡,他不敢再往下思量,他怕自己沒有本事收拾攤子。

  方若麗略略提高了聲音:「君大哥,你怎麼不說話了?可是不高興我對管瑤仙的態度?」

  君不悔深深呼吸了一次,陪著笑道:「不,我想我能夠理解你的心態,我沒有怪你……」

  輕啐一聲,方若麗佯嗔道:「見你的大頭鬼,你能理解我的心態?你是想滑了邊,老實告訴你,我可不似你想像中那麼簡單,你當我還是個小孩子,我的花招多著哩!」

  君不悔打著哈哈道:「好小麗,你一直都是那麼好,縱然在生氣的時候,也別有一番韻致;此外,我並沒有把你當成小孩子看,小麗,天下哪來如此知情識性的小孩子?」

  本不想笑,方若麗卻忍不住笑了,她露出一口扁貝似的細潔白齒,唇角生風:「你呀,君大哥,表面上老實,暗地裡名堂還真叫不少,一張嘴在該說話的時候也出奇的能言善道,死人都說得活,所以那句俗詞兒講對啦,人不可以貌相……」

  君不悔微窘著道:「照你這樣一形容,我豈不成了個表裡不一的刁鑽之徒?小麗,這不公平,因為我自己明白自己不是這種人,就算有時言談略有狷逸,也要看是與誰相處說話,若非知己,便叫我隨意揮灑,亦揮灑不起來……」

  方若麗無聲的一笑,道:「別當真,我是和你講著玩的,一個大男人,容言之量總該有吧?」

  君不悔剛要回話,遠處已傳來更鼓隱隱,他傾耳一聽,不由訝然道:「三更天啦,小麗,這一聊竟聊了半宿,你還是趕緊回去歇著,再晚了不好,若是被人看到,怕免不了有些閒言閒語。」

  方若麗毫不忌諱的道:「這是我的家,怕什麼人看到,又怕什麼閒言閒語?我爹娘深知我的個性,根本不會見責,而你我行正立穩,問心無愧,更沒有矯飾的必要!」

  君不悔道:「還是早點回去的好,小麗,雖然我們問心無愧,但孤男寡女寅夜相處,多少也得避避嫌,傳統和規矩,不得不顧著點。」

  伸動了一下腰肢,方若麗道:「真不需要我陪你到天亮?」

  君不悔老老實實的道:「不用,小麗,和你扯了這一陣,覺得舒暢多了,胸口那一股鬱悶焦躁也消散不少,我看你也夠累的,回房歇著吧……」

  站起身來,方若麗不覺打了個哈欠,她用手捂嘴,笑道:「人的感染性實在是強,本來我倒挺精神的,被你這一說,竟真個覺得困了,君大哥,你既然消了煩悶,我也就不再打擾,明天見啦。」

  君不悔送過方若麗,回來關上房門,剛剛坐到床沿,桌上的燈火已突的一跳,他怔怔凝視著那朵青紅色的光焰,原來認為撣拂而去的一股陰鬱感觸,又黑網一股悄然覆上心頭,他不但覺得沉窒,覺得不安,隱冥間更有一種森寒的肅煞之氣聚結於四周,仿佛有無數隻鬼眼在黑暗裡瞪著他,無數個幽靈在虛幻中浮沉飄蕩,燈火再次跳動,他驟覺一陣冰冷,連後頸窩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生平迄今,君不悔從未有過這種經驗,也從沒有像現在這般惶恐驚栗過,莫不成真個有鬼?真個有邪?

  於是,輕輕的叩門聲又再響起,雖然叩擊的聲音是這麼輕細,這麼柔和,聽在君不悔耳中,卻宛似暮起焦雷,驚得他心旌動盪,呼吸急促,一張臉孔也倏的變白!

  敲門聲停了。

  君不悔捂著胸口,覺得喉嚨裡又幹又燥,他努力發聲,聲音的暗啞艱澀,連他自己也嚇了一跳:「是哪一位?」

  照常情來說,他原該預料到可能是方若麗去而複回,但在下意識裡,他卻絲毫沒有這種期盼,好像他早就確知門外的人決不會是方若麗。

  外面一陣沉寂,並無回應;君不悔伸手人枕下,摸出「傲爺刀」別進腰間,然後,他自床沿站起,清了清嗓子:「請問門外是哪一位?」

  又是片刻靜默之後,終於傳來一個僵硬的聲調,屬於男人的聲調:「君不悔,你打開門,自然就會知道我是誰!」

  略一猶豫,君不悔暗中咬了咬牙,拄著拐杖過去拔栓啟門——他業已豁出去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管他娘的!

  房門打開,他疾退三步,由於行動不便,差一點便撞翻了桌子:門外,緩緩踏入的不是一個人,是兩個人,竟是一男一女兩個人。

  男的那位,年約四旬,肩寬胸厚,身材壯實,滿臉的橫肉又黑又粗,鷹目鉤鼻,闊嘴獠牙,大冷的天氣,只穿了一條燈籠褲外帶一件黑皮馬甲,胸前手臂烏毛茸茸,驟然一見,倒像個尚未進化成人形的大猩猩。

  女的大概有二十三四歲的年紀,柳月眉兒,水汪汪的一雙迷魂眼,蔥管鼻,櫻桃小嘴,肌膚白而細嫩,光潔滑膩,似是一把能捏出水來;將這娘們的姿容與她那同伴的外貌一比,不啻是月裡蛤娥跟那砍伐桂樹的吳剛,壓根是不能相提並論了。

  瞪著這兩個素昧平生的不速之客,君不悔講起話來不覺舌頭發直:「呃……你們,你們二位是要找誰?」

  男的那位伸出左手食指,遙遙向君不悔一點:「找你,君不悔。」

  愣了愣,君不悔呐呐的道:「找我,可是,可是我並不認識你們……」

  那人平淡的道:「認不認識我們沒有關係,只要我們知道你是君不悔就行,受託辦這種事,最好是互不相識,才彼此方便。」

  君不悔迷惑的道:「受託辦這種事?你們受誰所托,辦的又是什麼事呀?」

  對方雙臂環胸,上下端詳著君不悔:「你是真不明白,還是裝糊塗?」

  君不悔苦笑道:「我與二位初次見面,毫無淵源過往,二位深夜敲門,查名問姓,我又如何知曉你們的來意?至於裝糊塗,則更無必要……」

  那婆娘忽然格格一笑,嗲聲嗲氣的開了口:「君不悔,我和我老公照規矩報個萬兒你聽,我老公名叫駱幹,我的名字是馬秀芬,道上的朋友都稱呼我兩口子是『駱煞馬絕』,又有兩句歌謠是這麼形容我們的:『閻王帖子送千里,駱馬鴛鴦包到底』,你猜猜看,我們夫妻是幹什麼吃的?」

  君不悔思索片刻,心腔子猛然一跳:「殺人為業?」

  馬秀芬面露贊許之色,伸出拇指:「很聰明,叫你一猜就著;不錯,我兩口子幹的正是這行營生,古老卻不易湮滅的營生,雖有風險,收入不薄,每年做上幾票,足夠嚼谷而有餘!」

  君不悔咽了口唾沫,澀澀的道:「難道說,你們夫妻來此,是打算要我的命?」

  眉梢子輕揚,馬秀芬情笑如花:「否則我們是來幹什麼的呢?你總不會期望我們半夜敲你的房門,給你送個金元寶進來吧?金元寶是有,卻不是給你的,我兩口子早已笑納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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