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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君不悔黯然道:「很慘,老境頗為淒涼,至少比不上伯父的豐衣足食,生活無憂……令媛說得對,只有身邊的親人,和樂的家庭才是真實不變的,江湖風雲,如同鏡花水月,玄虛得很,壓根不值追回流戀……」

  方夢龍懷疑的道:「你是故意說給我聽的吧?吉百瑞刀流如魔,修為深不可測,在他傷我之時,功藝名聲正如中天之日,渲赫天下,不可一世,而且據我所知,他私囊甚豐,又怎可能落到此等悲慘地步?」

  君不悔強顏笑道:「還乞伯父見諒,有關吉大叔的情形,我只能說到這裡,但卻句句是實,字字不虛,假著伯父尚有垂詢,尚容日後視形勢演變再為詳稟。」

  方夢龍喃喃的道:「這老殺才,怎麼說他也不會搞得這般狼狽……想當年那股氣勢,唉!」

  君不侮沙沙的道:「吉大叔的日子過得十分艱苦,人亦蒼老孱弱,憔悴不堪,他也常常自怨自艾,認為他有如今困境,或是報應,多年前,他殺生太甚,血債如山,可能是上天對他的懲罰吧!」

  頓了頓,他又接著道:「在我初遇吉大叔的時候,若非他曾當我面前展示刀法,說什麼我也不會相信他是這麼一位奇人,奇人如斯,一般庸碌之輩更能何求?」

  方夢龍沉思著沒有回答,臉上陰晴不定,然而,卻流露著一股難以掩遮的悲憫之情——卻不知是對他自己抑是對吉百瑞。

  方若麗的面頰貼在乃父的獨腿上,來回摩婆著:「爹,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你老人家固然委屈,那吉百瑞更是一片淒涼,無限的光陰,兩位光陰的過客,都已這大把年紀了,還有什麼可爭的?就算你們此刻相對而視,也只看見彼此皤皤白髮,滿面風霜,鏑鋒雖利,亦削不斷豪氣的流逝……」

  君不悔感動的道:「伯父,亦請看在小侄份下,莫再使波瀾徒陡,仇怨環接,我與小麗,都在向你老請命!」

  方夢龍扶著女兒肩頭緩緩站立起來,一步一跳走向門口,卻在門前停住,半側過面孔,故意用一種冷淡的聲音說話:「你好好將息養傷,小麗會時常來侍候你,另外,你的傲爺刀就擱在床下那口障木箱裡,翻身伸手就夠得著。」

  望著方夢龍消失的背影,君不悔如釋重負,心底湧起無限的溫暖與慰藉,當他接觸方若麗的目光,他知道對方亦已感受到他的心境了。

  整整在床上躺了半個多月,君不悔已能下地走路,當然還得拄著根拐仗,非常小心的移動,三十出頭,競效小兒學步,其蹣跚滯重之狀,連君不悔自己也覺得好笑。

  十幾天來。方若麗可以說隨侍左右,親奉湯藥,那種婉柔殷切的關注情懷,幾乎又是另一個管瑤仙;君不悔心中相當矛盾,更十分謹慎,他從來不識風流,卻也明白風流債不能欠,儘管方若麗是恁般慧巧可人。

  養息期間,不曾再見到方夢龍,方老夫人卻來探視過多次,眉字眸神,仍然含蘊著慈祥和藹,態度越發親摯,但絕口不提那段昔日恩怨,模樣就好像她根本不知道一般,然而,從方老夫人的矜持,自方若麗開朗胸神色間,君不悔心裡有數——這一片陰霾雷雨,大概已將煙消雲散了。

  坐在後院的一張大圈椅上,君不悔浴著和煦的冬陽光輝,全身內外。覺得說不出的舒適熨貼,他微閉雙眼,默默想著一些事,過去的,現在的,以及將來的,沉思間一抹黑影遮住陽光,一股微泛乳香的芬芳沁人鼻端。

  這股香味,君不侮太熟悉了,近日來,天天聞,時時嗅,怪的是永也聞不膩,嗅不厭,如果可能,真想盛一袋回去……

  方若麗的聲音清脆又爽落,宛如一串跳躍的音節,透著感染人心的活潑愉快:「喂,君大哥,白日做夢,你都夢見了些什麼呀?」

  睜開眼睛,君不悔笑道:「夢到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小仙女,她飛舞到池塘邊採蓮,一下子和蓮花合成一體,蓮花就突然變得更皎潔,更明麗,一直往天空生長,然後,就被你吵醒了!」

  方若麗笑得花枝亂顫,指著君不悔道:「約模是傷好了,也有精神編故事給我聽。」

  君不悔道:「不知還要多久才養得好傷?這一耽擱,又是大半個月了……」

  方若麗忙道

  「孫大夫說過,再十幾天就差不多了,但一時半時卻不能耗力使勁,仍須注意調養,要恢復正常,還得再加個把月辰光……」

  君不悔沉默了一會,才道:「這樣一來,短期內是走不成了,我還以為傷勢痊癒,就是近幾日的事……」

  方若麗道:「傷筋動骨一百天,何況你還受了內傷;孫大夫說,以你如今的進展,已算是相當快的了,換成別人,只怕仍下不了床呢;君大哥,你何妨靜心將息,天大的事,總也得有體力才能辦呀!」

  君不悔笑得泛愁:「話是不錯,但事情懸在那裡,心裡兌也不塌實,早料理早安穩,我吉大叔正伸長脖頸等我回去哩。」

  哼了哼,方若麗道:「開口吉大叔,閉口吉大叔,那又狠又毒的糟老頭子有什麼好依戀的?我看你滿心滿腦袋裡只有他一個!」

  對於吉百瑞的觀惑,方若麗下意識中仍有著排拒與怨恨,這種反應,君不悔是可以理解的,他歎了口氣,苦笑道:「小麗,你心裡怎麼恨我吉大叔我都明白,但他卻是我最親近,最崇敬的尊長,沒有他,我何來今日?連帶的說,沒有他,我也救不了你……江湖恩怨,向來糾纏不清,孰是孰非,難以判明,爭名爭氣,比高比強,大家要是皆是一張臉面,公平較鬥之下有了勝負,幾乎必然就見了血光,在這種情態中,又能說誰對誰不對呢?」

  方若麗努著小嘴道:「你就是幫著那老頭子說話!」

  君不悔放低了聲音:「小麗,前些日,在令尊面前,你不是也幫著吉大叔說話嗎?」

  唇角輕撇,方若麗脫口道:「人家還不是為了你!」

  拱拱手,君不悔笑道:「多謝、我是全心全意領受盛情!」

  面頰無來由的飛上一片紅雲,方若麗爭著分辨:「我是說你救過我,我怎麼能不加以回報?而若糾葛再起,我爹勢將卷人爭紛之內,為免重演流血,息事寧人才是上策……」

  君不悔平靜的道:「我瞭解你的用心,小麗,非常瞭解。」

  方若麗啐了一聲:「瞧你副皮裡陽秋的德性,你瞭解?你要真瞭解才怪了!」

  細細品味著方若麗的話,正反兩面的意思都有,君不悔卻不敢深入試探,他稍稍挪動了一下坐姿,微笑道:「這一陣子未見令尊,他老人家好吧?」

  方若麗的神色摹地陰暗下來,明豔的笑靨也消失了:「君大哥,我,我發覺我做錯了一件事,一件大事。」

  怔了怔,君不悔道:「此話怎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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