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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第十七章 好一群妖魔鬼怪

  就在這人仰馬翻,一片混亂的當口,卻不聞方夢龍發出撤退的信號,君不悔儘管兩眼滿布紅絲,被那陣陣漫飛的石灰粉未刺激得涕淚交流,嗆咳不停,亦只好勇往直前;他人已不能大模大樣的騎在馬背上,想學馮丹的「鐙裡藏身」又沒有這等技巧,乾脆人下了馬,手勒韁繩,縮在馬腹下急速前沖,那種跌撞奔竄,慌不擇路的狼狽之狀,委實夠瞧。

  馬兒在彎曲狹窄的穀道中驚竄急奔,連連擦撞著山壁,也就連連悲嘶不絕,石塊仍在拋落,箭矢依然不停,君不悔雙目炫花,但覺耳邊風響雷動,望出煙騰霧繞,他不禁暗自懷疑——這可是到了哪一處修羅場啦?

  眼前的情況惡劣至此,這誰也顧不得誰了,就算有心伸援,限於地形及處勢,根本亦沒有機會,君不悔咬牙切齒的悶頭狠沖,腳步蹭蹬間,他的那乘黃膘大馬摹地全身痙攣,一聲淒厲的嘶嗚之後,前蹄人立而起,又打橫摔跌於地——君不悔緊躍三步,回頭探視,乖乖,馬兒躺在那裡,血出如漿,通體上下,竟然插著大小十余支箭矢,馬頭一側更已血肉橫糊,連鬃毛都黏結成了一團!

  看著這匹自己有生以來第一次擁有的坐騎,落到如此奄奄一息的慘況,君不發未免心酸,畜牲能忠心護主,硬是拿著軀體去搪弩石,張在那兒宛如蒲扇;第三位面似滿月,豐腴白淨的若富家翁;最靠邊一的個生了張鍋底臉,銅鈴眼,掀唇獠牙,活脫火煉地獄裡逃出的惡鬼,入黑碰上,不用打扮就能嚇死人:四位仁兄山停嶽峙般站著不動,氣勢上卻備極威懾。

  那個娘們,大約三十出頭,穿著長狐披風內襯湖綠褲襖,一雙水靈靈的眼兒飄呀飄的媚態隱露,微翹的鼻端配上菱形的櫻唇,越見三分治豔,有股子說不出的風騷味道,她的唇角上挑,望著人,就似沖著你嬌笑。

  這四男一女,君不悔陌生得很,顯然不是他們這邊的夥計,而他們的人呢?方夢龍和他的八個幫手呢?卻是上天入地全去了何方?

  雙方直愣愣的對瞧了片刻,那花信年華的婆娘忽然格格一笑,帶著點兒鼻音,膩著聲道:「你這潑皮可是在找尋你那幫夥伴?據我所知,你們一共來了十個人,四個上了穀頂,六個竄進穀道,不過也真叫黏纏,就這幾步路,卻怎麼等都等不著人,枯候了老半天,才等著人一個……」

  君不悔喉嚨裡宛如掖進一把沙,他清了清嗓子,暗啞的道:「不用急,他們馬上就會到達,便聚不齊十個,至少也不至於讓我唱獨腳戲。」

  那女人眼波一轉,笑得益發風情萬千:「我們不急,我們有耐心等,怕只怕你越等越膽寒,越等越心慌。」

  吸了口氣,君不悔硬著頭皮道:「別看你們人多,我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要是心存畏忌,也不敢上『棲鳳山』觸你們黴頭,早早遠閃著風滾去了!」

  那婆娘眼眉含春,竟像是在吊君不悔的膀子:「咱們閑著也是閑著,在恭候他們各位大駕光臨前的這段空檔裡,咱們不妨聊聊,我先介紹我自己,我叫曹蘭,是龔棄色的原配夫人,這一位——」

  她望瞭望哪個花白頭髮花白鬍子的魁梧老者,又笑著道:「是龔棄色的義父,人稱『就來報』尚剛尚老爺子,尚老爺子旁邊的一位,別瞧他貌不驚人,卻大有來頭,江湖上名如風雷的『大鷹爪』尉遲英德就是他,慰遲大叔是老爺子的結拜兄弟,金蘭之交,所以他在此地出現,也就不足為奇了……」、

  頭大身子小的慰遲英德齜牙一笑,蒲扇般的兩隻大手微微伸屈,一陣骨節劈啪密響中,他不懷好意的道:「稍待一會兒,小子,我們得親熱親熱。」

  君不悔只覺得背脊梁有些透寒,嘴裡卻不說:「包管叫你如意,老傢伙!」

  嘿嘿笑了,尉遲英德道:「不服輸總是對的,年輕人多少得有幾分骨氣,但骨氣該有本事支撐才行,小子,且看你的火候如何了!」

  曹蘭一指那麵團,有如富家翁的仁兄,嬌滴滴的道:「這一位,是我們當家的拜兄,『生死算盤』保大和,名號都挺好記的;那一個,你看他那副長像不怎麼討人喜歡,其實卻最是慈悲為懷,總是殺人殺到死,送佛送上天,決不會留著半截兒叫人受罪受苦,他呢,號稱『輪回役』名叫古憐生,真個古憐生,是吧?」

  君不悔硬梆梆的道:「也是姓龔的哥們?」

  曹蘭「晴」了一聲:「看看你,你多聰明,一點就透,難怪刀法那麼好,下手那麼毒,君不悔,你是君不悔,嗯?」

  輕咳一聲,君不悔感到頭皮發炸:「不錯,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是君不悔!」

  曹蘭笑得十分婉然和氣,不像是面對著殺夫的仇人:「正如我們尉遲大叔說的,你果然挺有骨氣,君不悔啊,看你表面上土裡瓜嘰,實則另有乾坤,只有你這種角兒,才容易叫人看走了眼,大無白日混栽斤頭,我們當家的該有多精明,卻也玩不過你這套貌似忠厚呢。」

  君不悔不由肝火上升,嗓門也粗了:「你犯不著明譏暗諷,拿我消遣,我貌似忠厚至少還有個貌似,那龔棄色卻十足十的一條色狼,一個淫棍,比諸於我,差了不止一頭!」

  曹蘭半點溫惱不現,只幽幽怨怨的歎啃著:「君不侮,你可是講對了,我們當家的沒別的毛病,就端好這個調調,如今卻因此吃了大虧,遭到這等作踐,『十全堂』不曾圓滿,自己倒落得受傷破相,幾乎送了一條命,你說慘是不慘,冤是不冤?」

  君不悔沒有回答,他知道對方這娘們是在講反話,後頭必有一番刻毒潑辣待發,心理上得預做準備。

  果然,曹蘭的一張粉臉猝而變化,不見笑靨,不見柔婉,迅速凝結在面容上的是一層嚴霜,一層酷厲怨毒的嚴霜:「你不敢說話了?君不悔,我們當家的或有不該不是之處,卻罪不致死,可恨你卻如此殘忍暴虐,下刀出手,全朝絕子絕孫的狠路數走,你安了心要他的命,鐵了肝腸要破他的相,君不悔,你不是個人種,你是頭凶獸,毫無良知理性的凶獸!」

  君不悔按捺著沖頭的憤怒,控制著腔調:「曹蘭,你休要含血噴人,自以為是;我幾曾要取龔棄色的性命來著?是他先傷了我,又待置我於死地,我不得已才奮力自保,重創了他,假設我存心要他的命,大可趁勝追殺,斬草除根,如此,姓龔的還有機會回來向你們哭訴求幫,捏造事實?」

  不等曹蘭回話,那尉遲英德已重重接口道:「君不悔,你說你不曾趕盡殺絕,只是你個人的飾詞,龔賢侄是你傷的沒有錯吧?看那落刀切肉的手法,招招俱指要害,著著斷人生機,若說不想要他性命,誰人能信?再則,你們一大票牛鬼蛇神強闖『棲鳳山』直逼『九美居』,又是打的什麼惡毒主意?這不是明擺明顯要刨賢侄的根,抄他的底麼?人已傷成這樣,你們猶竟不甘不休,妄圖聚眾殲殺,寸草不留,用心之狠,手段之毒,真正令人髮指!」

  曹蘭雙目中赤光隱現,神情陰鷙,有如一條撲咽獵物之前的百步蛇:「所以,君不悔,你們不打算給我等。留餘地,也就怪不得我們不發慈悲了,今天你們強闖『棲鳳山』,來的是十個人,回去的將是十個鬼,半張活口亦不能留!」

  君不悔是說不出的不舒服,一時之間,好像全身上下都不得勁,一顆心更是晃悠悠的難以落實;他不相信他們十人都會變成鬼,但有一部份已變了鬼卻無可置疑,變了鬼的固然不能再出現,可是還有那沒有變鬼的大活人呢?計算時間,也應該出來亮相了哇!

  曹蘭仰望狹穀上端,又移視向道出口,唇角的冷笑如刃:「到了這辰光還不見有人現身,怕是俱化冤魂了,冤魂有知,希望他們找得歸途才好,『棲鳳山』不是葬身之地,他們大概不會喜歡!」

  君不悔呐呐出聲,也不知是沖著誰在說話:「事情會槁到這步田地,委實大大出人意料……我們這次前來,並非要對龔棄色刨根抄底,我們……呃,我們只是打算讓他表示歉意,當眾宣佈戒除淫行而已,萬未想到形勢逆變,竟悲慘至此……」

  一聲暴笑,尉遲英德道:「阿蘭,你聽到這小子的話啦?真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鳥之將死,其鳴也哀!」

  曹蘭冷哼一聲:「既便姓君的跪地求饒,也一樣要把他大卸八塊,挫骨揚灰!」

  又是「大卸八塊」,又是「挫骨揚灰」!君不悔暗自苦笑,龔棄色身邊這幹浪貨,不但凶潑刁悍如出一轍,連言詞語氣亦多有近似之處,這傢伙調教得真不差!

  一直沒有開過口的尚剛,忽然低沉的出聲道:「時辰該到了,阿蘭。」

  曹蘭更不多說,只向那一側的古憐生努了努嘴,於是,形同惡鬼般的古憐生摹地振吭長嘯,嘯聲亢厲悠長,幾若虎吼獅號,就在餘音嫋繞回蕩于群峰之際,穀頂已有六條宛似負荷著什麼物件的影於疾若飛鴻般瀉落,眨眼間來到近前——好俊的輕功,好帥的身法!

  迎向領先的一名大麻子,曹蘭嬌滴滴的問:「大哥,上面的事擺平了嗎?」

  大麻子獰笑著將扛在肩頭上的一具屍體,狠狠摜向地下——君不悔移目注視,不由形色驟變,天爺,這血糊淋漓的死人,可不正是那賀耀祖!

  第二個歪脖子斜嘴的仁兄走了上來,同樣丟下一具屍體,這一具。則是與賀耀狙一齊攀登峽谷的伍力生。

  於是,緊接著另一位於瘦幾如骷髏的仁兄放下了毛子軒,一個蔥白水淨的大姑娘亦不嫌血污的卸下肩扛的霍長,當然,毛子軒與霍長也早就斷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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