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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第十五章 出塵不染的蓮花

  君不悔覺得心腔收縮,胃部開始陣陣脹痛,原來沒有感到特別難受的右胸傷口,也起了火炙般的抽搐;片刻之前他還沒有有這種反應,當龔棄色逼近身前,殺氣盈臉的這一瞬,他才猛的察覺自己混身上下都不對勁,天爺,莫非先時的挫敗,不但皮肉受苦,甚至連鬥志也頹喪了?

  緊盯著一步近似一步的龔棄色,君不悔不由暗暗咬牙,心裡咒駡——娘的皮,就是這麼一個人,如此一塊料,橫看豎瞧,望之不似人樣,卻就有恁般歹毒法,練成好一身邪功!

  龔棄色忽地站定,陰酷的一張青臉上竟綻現了一抹微笑,笑得極為滿足,極為禁騖,表情宛如一隻凶貓在睥視著瑟縮於角偶處的小老鼠,帶有三分逗弄,七分惡虐的意味,總之是吃定了:「我看得出你害怕了,是不是?你已經膽寒心怯,後悔不該伸手管這樁閒事,後悔不該來撩撥我,嗯?我外貌不算惹眼,然則功力之強,卻大大出你的預料,你好生失悔,對不?」

  君不悔僵硬的道:「我承認有點心裡發毛,可是我並不後悔管了這樁事,我從來就不知道什麼叫後悔!」

  疏淡的眉梢子輕揚,龔棄色慢條斯理的道:「小六說得不錯,你只是口硬手軟罷了,嘴巴硬不能帶給你任何益處,卻會替你憑添災禍;可憐的東西,你死得是多麼不值……」

  君不悔怒道:「誰說我會死?」

  右手大拇指朝自己胸口一點,龔棄色兩眼微眯:「我,我說的,我不許你活,你就一定活不成;為了加強要你必死的決心與意念,我不妨告訴你一點本不該告訴你的小小秘密,帳幕裡的那個女孩子,你看清楚了?她姓方,叫方若麗,細論起來,我和她還有點遠親關係……」

  君不悔噎了一聲:「而你卻親疏不論,照樣糟塌?」

  龔棄色搖頭道:「你錯了,這不是糟塌,這是體恤,是矜憐,是愛護;她一朝跟隨了我,成為我的第十房妾侍,不但剛好湊滿我的『十全堂』,令我心願得償,往後配金載銀,穿綢吃油自不在話下,而這些猶是其次,你想想,成為我『鳳儀居士』的女人,又是一件多麼光彩、多麼體面、多麼值得自豪的事?」

  君不悔看著面前這個自大狂又自命不凡的瘋癲,沒好氣的道:「別盡風光你自己,人家女孩子願意麼?她可也同你一樣的想法?」

  龔棄色聳一聳肩:「願意與否是她的事,我看上了她,選中了她就成,她怎麼想和我無關;總之,我挑著的女人就一定要歸屬於我,其他一概不論!」

  君不悔瞥了一眼帳幕中那個可憐的少女,恨聲道:「難怪你急姥姥的待要『造成事實』,荒林曠野之間就想霸王硬上弓壞人貞潔,汙人清白,偏偏還有這麼些強詞奪理,莫名其妙的飾言,龔棄色,你真叫卑鄙齷齪,死不要臉!」

  眼神一冷,龔棄色陰沉的道:「趁你還留著一口氣的辰光,盡情的罵吧,怕你也罵不多時了!」

  君不悔激憤的道:「姓龔的,你當吃定了我?你讓我身上流過一次血沒有錯,但未必然就有第二次的機會!」

  龔棄色道:「怎麼著?只這一轉眼功夫,你的雄心壯志又興起啦?你知不知道這僅是一種自我認定的假想?因為我對你稍假詞色,又經過這片歇的情緒緩衝,你就以為你挺得起脊樑了?不,你還是一樣要栽斤斗,你仍然非我敵手!」

  君不悔斜斜舉起傲爺刀,刀鋒寒光炫閃,他的雙瞳亦森凜如刃:「或者我心情惴惴,或者我五內不寧,但生死總是要爭的,而且我將傾以全力來爭,龔棄色,你不是妖魔鬼怪,你也只是個血肉組合成的人,我不相信你有呼風喚雨,七十二變的無邊法力!」

  細細淡淡的一笑,龔棄色道:「再次交手,你必無幸理,時辰已經到了,就是現在!」

  傲爺刀在君不悔手上猛然跳動,仿若一條被激的毒蛇,掙扎著要吞撲它的獵物;龔棄色身形微微晃動,瞬息裡幻化為六個虛實莫測的影子,就有那麼怪,就有那麼奇,恍夭化日之下,他硬是能夠以一變六,在俄頃間將實體與幻象混合,炫花更愚弄著人們的視覺感應!

  於是,傲爺刀「錚」的一聲鋒面側翻,刻鏤其上的眼瞳似是突兀睜開,光燁驟閃耀亮,像是猝而噴射出一抹冷焰,刀在顫蠕,在跳彈,瑩湛青藍的冷焰便輪轉擴散,以無可言喻的快速向四周飛濺,如此密集又銳利的向四周飛濺,活似爆裂了一枚火球!

  不錯,又是「大屠魂」!

  虛幻的身影摹地破滅,只見一個實體流矢般斜掠三丈,著地踉蹌,幾乎跌成黃狗吃屎,原地旋身,更是大大槍出兩步才勉強站穩,再也沒有先前的瀟灑,沒有那股子帥勁了!

  龔棄色這一正面回轉,不由嚇得他的一雙妾侍尖叫出聲,花容慘變——乖乖,他身上是橫豎交織,皮翻肉卷的十幾條血槽,甚至一隻左耳掛到了頰邊,只剩一絲肉筋相連,晃晃蕩蕩的好不觸目驚心;他眼下不但不曾「棄色」,越發色彩染身,斑赤一片,從頂到腳,簡直變成個「紅人」啦。

  那兩名少婦悲呼哀泣,如喪考妣奔向龔棄色身側,一邊一個就待往上挽扶,他雙手一揮,嗔目嘶叫——這一叫倒還中氣挺足:「不要鬼哭狼嚎,我還死不了,我『鳳儀居士』豈是這還容易叫人作踐的?誰流了我一滴血,我必叫他償還一鬥血,你們休要煞我的威勢,觸我的黴頭!」

  叫小六的黃衣少婦淚流滿面,驚惶得不知所措:「爺,現在不是逞強的時候,你傷得太重,好歹先去治傷止血,將息一時,再言報仇不晚,那個人遲早跑不了……」

  穿紫衣的小七也焦灼的勸解著道:「六姊說得不錯,爺,身子最要緊,養好了身子還怕找不回今天的過節?你流血大多,要馬上延醫診治,千萬延遲不得啊……」

  兩眼死瞪著君不侮,龔棄色喘得厲害:「好……好潑皮,你陰著使刀耍狠,暗算於我,這筆血債,我若不與你清結,我就永不在江湖上露名道號……」

  君不悔粗著聲道:「龔棄色,莫要不識慈悲,我如真對你使刀耍狠,現在宰你正是時候,你一個半死的人,還能有什麼掙扎餘地?」

  血淋淋的一隻左耳在龔棄色臉頰邊搖晃著,他用力吸氣,聲若梟泣:「你想趕盡殺絕,乘我之危呀?好叫你得知,我姓龔的要是含糊,就不算『鳳儀居士』來,你上來,有什麼毒著狠招儘管朝我身上招呼,試試我怕也不怕,看看我龔某人算不算一條鐵打的漢子!」

  黃衣少婦哀哀哭告:「你別衝動,爺,天下人誰不知道『鳳儀居士』鐵膽傲骨,俠心柔腸?江湖道哪個不曉爺的豪情壯志,劍氣書香?只求爺忍此小屈,保百年身,這一個市井屠狗之輩,將來更往何處匿藏?」

  紫衣少婦緊接道:「爺這一次放過他,尤其不要中了他激將之計,下一遭,看爺如何把他淩遲碎剮,挫骨揚灰!」

  君不悔不覺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姓龔的已傷重至此,僅僅留著一口殘氣在喘,卻仍滿口狂言,一派囂張,活脫風乾的鴨子——嘴還挺硬,然而眼看著這麼一個血糊淋漓的東西,他實在下不了狠手,雖則他心裡明白,這時縱虎歸山,異日後患無窮,但類此斬草除根的行徑,他可的確做不來。

  那龔棄色又在斷斷續續,口齒不清的叫道:「要不是——小六小七愣攔著我……此際我就非和你分……分個生死不可……好……你……你如是個男人……且把姓名報上,咱們還得……湊合!」

  君不悔生硬的道:「我姓君,君不悔。」

  龔棄色嗆咳連聲,依舊不忘自抬身價:「君……君不悔?真正無名小卒……卻是我一時大意……陰溝裡翻了龍船……」

  兩位少婦說好說歹,左右挽扶著龔棄色行向崗後,姓龔的一邊騰雲駕霧般一腳高一腳低的移動,邊猶頻頻回頭毒視君不悔,嘴中念念有詞,更不知在詛咒些什麼。

  這樣的一種場面,這樣的一個對頭,君不悔在啼笑皆非下覺得自己未免背時揹運,連日來,怎麼淨碰上些莫名其妙的事,稀奇古怪的人?

  發了片刻的愣,才自歸刀人鞘,他猛然想起帳幕裡還有一位軟玉溫香的大姑娘等著他去扮一出英雄救美哩,匆匆來到帳幕人口,他往裡一瞧,嗯,那少女仍還是一樣的坐姿,瑟縮在角偶處相同的位置上,現在,少女一雙水盈盈的大眼睛正注視著他,眼神中的淒怨、絕望、恐懼形色都已消失,代之而起的,是一種恁般深摯的感激,如此喜悅的振奮,望著少女明媚的雙瞳,令人感受到與她共有的寬舒心境——好怡然的解脫。

  剛曲身鑽進帳幕,君不悔又窘住了,那少女的羅衫業已被褪剝至腰間,她的雙手交遮胸前,卻是玉肩裸露,上身無物,君不悔不敢貿然靠近,卻納罕這位大姑娘怎不將衣裳穿好,或開口打個招呼?

  少女看著君不悔,似乎明白君不悔的疑惑,她轉動著眼球,用目光示意君不悔過來。

  乾咳一聲,君不悔湊近一點,還抱拳為禮:「姑娘,我叫君不悔;那個姓龔的色狼已經被我打發走了,姑娘你總算有驚無險,沒有吃他的大虧……」

  少女感激的神色溢於臉上,細長微翹的睫毛有些潤濕,並在急速霎動。

  搓著雙手,君不悔略帶幾分尷尬:「這位姑娘,呃,事情過去了,也不必再去尋思懊恨,天氣冷,你還是把衣裳穿好,免得受涼……」

  那少女看定君不悔,又慢慢將視線下垂,望向自己左腰,再抬起眼,轉落至小腹丹田部位,像在竭力表達著一種什麼意念。

  君不悔跟著對方的視線打轉,卻猜不透人家的意思,他迷惘的道:「姑娘……你,呃,你是不是想告訴我一些什麼?你是指你不會說話,或是身子癱瘓不便?你的左腰或是上腹那兒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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