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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帳幕中的仁兄緩緩的站立起來,形色陰酷,語氣卻仍軟綿無力:「看樣子,你好像改變心意了?」

  君不悔正面那著哪人,喉嚨乾澀的道:「老兄,我忽然想到一個問題……」

  那人垂塌下眼皮,低沉的道:「什麼問題?」

  略一遲疑,君不悔道:「你帳蓬裡那位姑娘,我打算親自同她談幾句話。」

  青虛虛的臉孔上慢慢透出一股淡赤的色澤,仿佛幾瓣桃花抹碎在一張幽青的面具上,浮動著幾分迷離失真的意韻;那人的腔調就像來自地穴,空洞又悠忽:「你想同她談什麼?」

  君不悔業已驚覺到對方形態間的變化,這變化雖是極其細微,他卻感應到那種難以言喻的濃烈殺機;瞧光景,這位仁兄不但是個色星,恐怕還是一員狠將,色星只令女人遭殃,狠將可就男女一視同仁,得加意防範著了。

  那人又略略提高了聲音,卻只似加大了空洞的迴響。

  「我在問你,你準備與她談些什麼?」

  君不悔忙道:「沒有什麼,老兄,僅僅是想證明你所說的話而已,我可不能因為你一面之詞,就認定真像不訛,總該兩造言語吻合,才能算數……」

  於是,那人跨步走出帳幕,君不悔此時方注意到對方的穿著裝束,竟也恁般與眾不同,充滿了妖異的氣息——黑袍、黑色的披風,黑色的軟靴,而袍襟兩邊,披風正面,靴幫子外側,全都繡得有閃亮燦麗的金鳳凰;這傢伙好像對鳳凰有特別的愛好,總是儘量找機會顯示出他這種愛好,男人喜歡鳳凰,還是金的鳳凰,倒真不多見!

  往後退了一步,君不悔又戒備的道:「如果你說的是實話,老兄,你便不必憂慮我多此一舉!」

  那人深遵若幽潭般的一雙陰陽眼註定君不悔,飄飄蕩蕩的出聲:「我不在乎你問她什麼,更不在乎她如何回答於你,癥結只在你是什麼人,算哪一號牛鬼蛇神,憑什麼權力可以插手管我的事?告訴我,是誰賦予你這樣大包大攬的威風,你又將我當成哪一種雞零狗碎來糟塌?」

  君不悔也有了火氣,他大聲道:「路不平,有人踩,這裡的事透著邪門,透著不地道,任何具有正義感,胸懷磊落方正的人都有資格查問清楚,以免無辜受害,殘暴得逞!」

  仰天長笑,宛似鬼哭,那人喉頭咕咕有聲:「狂犬吠獅,不知死之將至;未曾料到『鳳儀居士』龔棄色今天也會碰到這麼一個不開眼的東西,大言不慚,要把我所行所為當做路不平來踩啦!」

  君不悔並不知道這「鳳儀居士』龔棄色是何等人物,更不曉得人家是個什麼出身來歷,不過聽他口氣甚大,多少有點道行則無庸置疑,君不悔卻不含糊,心裡且早有打算——這什麼「鳳儀居士」,任他再了不得,只怕也蓋不過「閃魂刀」顧乞去,顧乞都不含糊,怕這龔棄色幹鳥?

  目視君不悔,龔棄色微覺詫異——人的名,樹的影不是?「鳳儀居士」久居「棲鳳山」,盛勢如火,威令若刃,提起來誰不聞而色變,縮頭藏尾?面前這要踩不平路的人竟然毫無反應、神態自若,舉止從容,像是根本不把他姓龔的看在眼裡!

  君不悔笑笑道:「原來老兄是『鳳儀居士』,大名龔棄色。」

  龔棄色陰沉的道:「你知道我?」

  搖搖頭,君不悔道:「不曾聽聞,尊名大號,倒是第一次入耳:龔棄色,嘖嘖,好姓名,可惜的是名不符實,老兄不但不棄色,更且十分的好色哩!」

  龔棄色又幽幽淒淒的笑了:「好膽量,你竟敢揶揄我,有十幾年了吧?沒聽過有人在我面前說這種話……」

  君不悔夷然不懼:「事情總有個頭一道,老兄,連皇帝老兒出差錯,還有臣子敢於死諫呢,我豁上了,自就不須忌諱。」

  龔棄色道:「不,你不是豁上了,因為你不知道我是何許人,是什麼來路,所以你才不畏懼我,要是你早曉得我的底細,便老天爺給你做膽你也沒有種頂撞我!」

  君不悔沒好氣的道:「就算你是玉皇大帝,眼前這檔事我也要查個清白!」

  龔棄色冷漠的道:「你沒有機會查個清白,因為你馬上就要死了!」

  嘿嘿一笑,君不悔帶幾分做色:「我死不了,老兄,你沒有力量殺我。」

  不曾看見龔棄色的任何暗示,一股銳風驀起左側,宛似錐尖一樣透向君不悔的肋脅,他本能的斜步急退,當頭一束寒光同時壓落。

  臂時向外曲翻,君不悔快逾電閃般以一個怪異的角度打橫彈出,目稍掠處,發覺抽冷子動手的角兒,赫然是那兩個標緻少婦!

  穿紫衣的少婦一擊不中,竄身猛進,那杆「刺心錐」吞吐如梭,冷芒溜轉,又快又詭,君不悔本打譜使一雙肉掌挫挫這兩個娘們的兇焰,哪知對付一個穿紫衣的業已不易,另一位著黃裳的姑奶奶又乘勢撲到,這一位手執短柄鋼叉——乖乖,婦道人家居然舞弄此等粗大傢伙——更是益加潑悍,君不悔翻閃騰挪間,只以空手攻拒,五招下來,不由險象環生,額頭冒汗,一副罩不住的架勢。

  龔棄色冷眼旁觀,表情鄙夷,一轉身,自個又回到帳幕裡原來的位置盤膝坐下,大有準備開審問供,論罪處置的意味。

  君不悔跟隨吉百瑞三年有餘,學的具是刀法精髓,拳腳功夫並沒有再加深研,他的拳腳根底,仍然是出相莊練的那一套,而這兩位少婦的藝業之強,堪可列入一流高手之林,兩個使用兵器的好手,來對付他出相莊不算超凡入聖的徒手功夫,他又如何吃得消?

  其實,各種武功千變萬化,到未了也是萬流歸宗,用一個原則做基礎,便可觸類旁通,互為因應,刀式精妙,何妨易刀為掌?刃鋒奇厲,亦能融匯於拳腿幻變之中,簡單的說,兵器的演化,大多能以徒手的方式表現,差別只是威力的強弱,效果的深淺而已,但其便捷巧到,絕對強過老套死練的尋常拳腳;君不悔隨著吉百瑞苦習三年,自然還達不到這種融匯貫通的境界,老吉能在千多個日子裡,將他調教出這一手刀法,已經頗不容易了,如何還有餘暇等著他以長時間來體悟這刀掌連一的昇華?

  這時,紫衣少婦突地矮身旋飛,「錐心刺」抖出千百星點,當燦亮的星點成點線般串連交織,她身形暴起,一刺如虹,驟插君不悔心口!

  幾乎不分先後,黃衣少婦淩空滾翻,短柄鋼叉猝自左右貼脅倒刺冷電炫映裡,著著都是向君不悔的要害招呼。

  這兩個婆娘,敢情是真要追魂奪命哩!

  傲爺刀便不得不在一抹青藍的光華掣飛下展現,刀出有如驚鴻,「嗖」聲裂帛暴響,那把短柄鋼叉已經滴溜溜震上了半空,而星芒墜散,「錐心刺」也脫出了紫衣少婦的手掌,猛一下斜插於地,錐杆猶在顫巍巍的抖動著呢。

  兩位美嬌娘一個打橫摔出,一個後仰逃命,變起不測,大出意料,兩個人雖未受傷,卻已花容失色,形態在悸懼中更流露著難以掩隱的驚愕——明明已將對方逼得手忙腳亂,窘像迭生,眼看得手之際,怎麼又會突兀發生這等逆勢?而人家僅是甫亮一招,這邊連人帶傢伙就都敗局啦!

  君不悔本來可以繼加追殺,而且得手的機率近乎絕對,但他卻沒有這麼做,一則他的宅心仁厚,再則他的主要目標不在這兩個婆娘身上,他要留著精神,好好來消磨那位鳥操人不愛的「鳳儀居士」。

  居士的反應快得不可思議,當兩位美嬌娘剛剛落敗,他身形一長,人已到了君不悔側面,動作之迅捷,仿佛是個突然凝現的鬼魂,仿佛他原來已經站立在此刻的位置上了。

  瞅著居士,君不悔笑得十分安詳:「不急,老兄,不用急,雖然你這一對愛妾出手狠毒,打譜要我的命,我卻沒有辣手摧花的習慣,咱們有足夠的時間,可以消消停停的解決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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