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殘陽 > 傲爺刀 | 上頁 下頁
三九


  那有如閃自極西的一抹冷電便猝然映現,慘白銀亮的光華突兀照耀著人臉,炫花了眸瞳,明明只是一次芒煌的閃晃,卻接連爆呼起三十一聲金鐵的撞擊,撞擊聲急促緊密,像是點燃了一串炮竹!

  兩條人影分向左右掠開,君不悔腳步踉蹌,似乎喝多了酒般歪歪斜斜,搶了尋丈之遙方才站穩,一襲新袍子已經裂開了數條縫口,從縫口滲出來的不但是潔白的棉絮,也有染赤了棉絮的鮮血!

  顧乞倒沒有受傷,卻也並非囫圇,他左手撚頷下的山羊鬍子默默發愣,那撮出羊鬍子,不長不短剛好被削去了原來的一半!

  管瑤仙走到君不悔身側,焦惶得聲音都在發抖:「你傷勢如何?君不悔,要不要緊?礙不礙事?」

  君不悔臉色蒼白,還算鎮定的乾笑著:「沒關係,都是些皮肉之傷,好歹要不了命——」

  吸了口氣,他又壓低嗓門道:「二小姐,這老小子真厲害,若非吉大叔早教過我勤練『虛實分光法』,只這一招,我就八成栽了!」

  管瑤仙哪裡還聽得進這些話,她心亂如麻的道:「傷得不重就好,君不悔,你有把握制住顧乞嗎?一朝制住了他,其他的人便不足論、你要知道,我們大夥的生死存亡,全指望你了……」

  君不悔笑得十分苦澀:「別把我看得太高,二小姐,姓顧的功力雄渾,氣勢如海,他的刀才一出鞘,便有一種籠罩天地,泰山壓頂的浩蕩威勢。莫說制住他,能夠抗得住他的攻擊已叫老天爺保佑了!」

  管瑤仙急迫的道:「就算抗得住他也好,君不悔,你千萬小心,我們都靠你一個人……」

  那一頭,顧乞雙手抄攏在衣袖之中,依然看不見他的刀,依然看不見他臉上的殺氣;鬍子被削,他卻絲毫不動情緒,就和沒有這回事一樣,和顏悅色的宛如在同老朋友聊天:「君老弟呀,你委實好本領,年紀輕輕,浸淫在這把刀上的功力卻已精到至此。不免令我這個自詡行家的老朽亦感汗顏,以你的造詣來說,直比我五年前的修為、若硬要挑剔,僅是經驗略差,稍欠圓熟而已,再假以時日,你的刀法必可稱霸武林,睥睨群儕了!」

  君不悔全神貫注對方的言語動作,一面謙虛的回答:「顧老謬譽,愧不敢當,是顧老刀下留情,未朝絕處相迫,否則,我又如何是顧老對手?」

  嘿嘿一笑,顧乞眼珠子打轉:「方才你那回抗我的招術,可是叫做『流星雨』?」

  面現驚異之色,君不悔不由肅然起敬:「正是『流星雨』,顧老幻何知曉此招刀法?」

  顧乞仍舊笑吟吟的道:「那麼,『大天刃』吉百瑞是你什麼人?」

  君不悔也笑了:「是我的大叔,吉大叔;我還不知道吉大叔號稱『大天刃』哩!」

  佯咳一聲,顧乞又道:「你的刀法是由吉百瑞親傳的麼?我的意思是說,吉百瑞是否把他那身本事都授予你了?」

  君不悔但然:「我的刀法全是跟隨吉大叔練的,我想他大概將他的活兒都教給我了,因為吉大叔曾經對我說過——『行啦,我老頭子的這點玩意,連壓箱底的家私也抖露給你了,你下狠練,賣力磨、往後有你生受的日子……』;顧老,吉大叔這麼說,定規沒有假。」

  於是,顧乞不笑了,他第一次顯得表情凝重:「君老弟,你跟你吉大叔學了幾年刀法?」

  君不悔道:「三年多一點兒……」

  神色間有些陰晴不定,顧乞緩緩的道:「只有三年左右的時間?就這段辰光,你便具有如此的身手了?君老弟,請你明白說,在吉百瑞傳你刀法之前,你是否早有基礎、懷有根底?」

  君不悔興沖沖的道:「顧老好眼力,可不是麼,在吉大叔教我之前,我業已跟著我師父習過十年刀藝,那真是挺下功夫的十年哪……」

  顧乞深恐君不悔嘴裡的「師父」又是另一個和吉百瑞相似的人物;他小心翼翼的問:「你師父,尊姓大名?」

  君不悔喜孜孜的道:「顧老一定知曉家師名號——出相莊『虎賁刀尊』任浩!」

  顧乞在一呆之後的形態相當古怪,竟是一種忍俊不住的德性,他急忙乾咳兩聲,加意端正容顏:「任浩?哦,我知道他,當然知道他,不但知道,甚至還有過數面之緣,君老弟,那任浩,曾是你的師父?」

  君不侮看著對方的神情反應,不覺微溫:「不但『曾是』,顧老,他一直都是我的師父!」

  「哦」了一聲,顧乞感歎的道:「人說吉百瑞是鬼才,是奇才,我還不信,眼下我卻信了,他能三年余的時光調教出這麼一個弟子,更強似一般名家夾磨了三十載歲月的高徒,姓吉的這份能耐,還有什麼話說?」

  君不悔急切的道:「可是我師父也教了我十年——」

  搖搖頭,顧乞深沉的道:「老弟台,容我實話明說,今天你有這麼一身本事,乃全拜吉百瑞所賜,與你令師毫無干係,若單憑任浩那幾下子,別提你跟他學了十年,就算學上一百年,亦同樣成不了器,更休言與我一爭長短了!」

  君不悔悻悻的道:「怕不見得……」

  顧乞淡然一哂:「背後莫論人是非,老弟台,令師的一切我不願多講,他日你能再與令師朝面,無妨提提我顧某人,他若記性好。會告訴你一段淵源舊往,那時節,你便明白我不是有意低貶令師……」

  君不悔就怕人家把話題兒圍著他師父繞,下意識裡,他也覺得師門的名聲似乎不怎麼嘹亮——至少不如任浩口中哪麼神氣;他趕緊岔了開來:「顧老想也認得我吉大叔?」

  顧乞道:「『大天刃』之名如雷貫耳,卻不曾有幸識荊,倒是我有兩位摯交好友與令叔打過交道,可歎並非善誼,乃是惡緣,他們與吉百瑞前後發生糾葛,兩次衝突;落了個雙雙成殘……君老弟,我這兩位好友的藝業超凡,功力絕佳,皆不在我顧某之下,未料全栽在你那心性孤做剛愎的吉大叔手中,說起來,也算命裡註定有此一劫吧……」

  他娘的,如此說來,豈不是新仇又加上舊恨啦?君不悔越發謹慎,舉止便不若方才的自然了。

  憋得幾乎七窮生煙的狄清,這時悄悄往前挪了幾步,低聲道:「顧老,辰光不早,是不是先把這裡的事做個了結?和姓君的後生晚輩休須徒費唇舌,以顧老之威,一舉而殲豈不乾脆?」

  顧乞似笑非笑的道:「你以為我只是逗著他扯些閑淡?老狄,你也是越混越回頭了,知已知彼,百戰才能不殆,摸不透對方的底細根源,如何十掐八攢?姓君的高深莫測,我好歹得套點端倪出來,蒙著頭瞎撞的事不應該是我這個年紀的人幹的,你總不希望我也在老臉上挨一傢伙吧?」

  狄清連忙陪笑道:「是,顧老有理,顧老高明……」

  君不悔卻覺得老大不是味道,把剛剛對顧乞興起的一絲好感頓予封殺、更有一股遭受愚弄的難堪;他掙紅著面龐,惱怒的提高腔調:「顧老,我,我還以為你的想法有了改變,對眼下的情勢或許有另作安排的可能,不料你仍然是狼子不易其野心,一時一刻亦未稍忘你的目的、你的企圖,你依舊是又要銀子又要命!」

  顧乞竟歎了口氣:「老弟台,先時你說你生嫩,我猶當你是自謙,此刻看來,可不真叫生嫩?你不想想,我憑什麼改弦易轍、又憑什麼不本初衷?只因為我和顏悅色的同你說了幾句話?只因為我盤了盤你的根由?老弟台,人與人間的關係不是這麼單純的,人的欲念和企求亦不是這麼容易衍變消化,你要弄清楚,我們的立場仍然敵對,我也從未想到不要銀子不要你的命!」

  君不悔氣憤的道:「如此說來,你向我盤根究底,也是你要錢要命的一種手段了?」

  顧乞沉沉的道:「我很慚愧的回答你,不錯。」

  君不悔昂烈的道:「那麼,你還在等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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