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殘陽 > 傲爺刀 | 上頁 下頁
一五


  胡英淡淡的道:「假使都沒有結果呢?譬喻說,我未能及時追上總鏢頭他們,葛家父子又不肯幫忙或提出難以接受的苛刻條件,那時又該怎麼辦?」

  張口結舌了一會,呂剛急躁的道:「萬一到了那等走投無路,前後失據的光景,大夥愛怎麼辦就怎麼辦,抹脖子上吊或拿腿開溜任憑各位挑選,我,我他娘還有什麼法子!」

  彭季康苦澀的道:「反正我們是全力以赴,盡心盡義,能不能化險為夷,就看二小姐的命了!」

  「唬」的站立起來,呂剛昂然的道:「就這麼說,我們不耽誤時間,此刻便分頭出發,大家千萬記住,那四條邪狐只留下三天期限,兄弟們務必把握!」

  正當胡英與彭季康跟著起身的時候,老苗不由著急的道:「呂爺,我們呢?我和君不悔又該幹啥?」

  呂剛火爆的道:「你兩個還能幹啥?連車子都教人家砸了,難道還把你兩個拿來當馬騎?我們一走,你和君不悔趕緊回去。知會鏢局子上下加強戒備,這幾天尤其要裡外小心!」

  說著,他順手丟下一錠銀子在桌上,一陣風似的領著胡英與彭季康卷出門外。

  馬啼聲由近而遠,逐漸消逝,老苗失魂落魄的拈起桌上銀錠,步履蹣跚的走回牆角,悶悶的坐到板凳上,形態中流露出一股被冷落及輕視後的消沉。

  君不悔同情的望著老苗,謹慎的道:「我們幾時走呀?要不要先在這裡窩上一宿?」

  眼神空洞的瞅著君不悔,老苗的反應是一派索落了:「幾時走都不關緊,像我們這種小角色,走到哪裡都一樣,橫豎是上不了台盤,到什麼地方也只剩受人呵責,被人指使的命……」

  君不悔十分懇切的道:「你要看開點、老苗,人不是生下來就應該這樣,人的際遇、稟賦、才情固然是往上掙的條件,但本身的奮鬥與努力尤不可缺,自己莫先看低了自己,人要一氣餒,別個想拉一把都難了。」

  老苗咧開大嘴,笑得淒慘:「兄弟,你倒會安慰我,卻不想想,憑我們這份出苦力的命,再怎麼奮鬥努力充其量也就是個昔力罷了,還能混到什麼地步?又有誰肯體恤我們拉拔我們?這一輩子早經註定,想不認命都不行

  燈影搖晃中,周麻子走了過來,一邊打了個長長的呵欠:「外頭在落雪,天氣又這麼個冷法,二位今晚上就別趕路,鏢車出事,有幾個頭兒頂著,擔子擺不到二位肩上,好歹先歇過這一宿,明朝再往回轉也不遲……」

  君不悔陪笑道:「多謝掌櫃的替我哥兒倆設想得這麼周全,我原先也是這樣盤算著,寒天凍地雪封著道路,兩個人光靠四隻腳摸黑趟趕,萬一摸岔了方向,這一晚上耗下來包管耗成兩條冰棍啦!」

  周麻子點頭道:「原是有這層顧慮麼,再說句不中聽的話,二位在『飛雲鏢局,吃苦賣力,卻掙不得幾文,犯不上陪著性命去硬卯;我這裡把幾張桌子併攏,鋪妥被褥,二位湊合著炭火好生睡上一大覺,任什麼鳥事也且放在天光以後再說。」

  老苗沒有吭聲,只愣愣的呆坐著,君不悔趕緊站起來向周麻子道過勞,然後幫著人家並桌鋪被;兩個小夥子許是早困了,周麻子對這一雙正走揹運的小人物仍關懷如故,裡外親手伺候,在這種蕭煞的時令,寂寥的心境下,君不侮越覺有一份難得的溫暖。

  燈光撚小了,只剩那如豆的一點焰火在沉暗的店堂中閃動不定,光景是有些無奈的悲涼,老苗的鼾聲業已響起,君不悔卻睜著雙眼凝視頭頂上那一片灰暗,他不是不想睡,只因為他另外還有計較。

  「無影四狐」約定交貨贖人的地方叫做「老君山」,「老君山」隔著周麻子這片野店大概有十多裡路遠近,君不悔曾聽呂剛提起往「老君山」的走法——順著向北的道路朝下走,約八九裡地,便是一條分岔道,轉右走,再過去不三四裡路就可抵達「老君山」;「無影四狐」指定的所在是入山山口下的一棟樵棚。

  雪下得很大,天是黑的,大地卻一片銀白,風勢減弱許多,氣溫雖低,卻比想像中要好一點,君不悔悄然摸出店門外,頂著漫空飄舞的雪花往前奔掠。

  不錯,他正是要到「老君山」去。

  他並不知道「無影四狐」在「老君山」的落腳處,甚至不能確定「無影四狐」是不是會匿藏在「老君山」附近,但他狠下心要去找一趟,他有個相當合乎邏輯的判斷——「無影四狐」若非窩在「老君山」近處,卻為何約了「飛雲鏢局」的人在「老君山」下見面?人的通性,總喜歡找個較為近便的所在行事,土匪強盜也少有例外。

  君不悔看得出來,「無影四狐」決不顧忌「飛雲鏢局」的人,這一層將會令他們減低警覺,必亦忽略了應有的各項預防措施,他們極可能約在那兒便等在那兒,不隱躲、不移動,端指望肥肉人口了……

  這一陣狂奔急跑,大冷的天,也跑出君不悔一身熱汗來;經過吉百瑞三年的提調夾磨,君不悔的輕身功夫精進了一大截,他人在雪地上掠走,自己亦覺得怎麼如此快速便到了地頭?岔路右轉進去,沒有片刻,業已望見了矗立於前的「老君山」。

  「老君山」的形勢相當險峻陡峭,白雪覆蓋下但見峰嶺睜峰,銀花凝枝,景象實堪一觀,君不悔此刻卻沒有半點欣賞雪夜寒山的興致,他急呼呼的先找入山出口處的那棟樵棚,卻比他料想中更容易的,發現了目標。

  那是一棟樵棚,一棟殘;日破爛的樵棚,全由粗糙木板釘的牆、蓋的頂,早已剝落裂損,那扇破門也半掛半傾的敞開著,棚裡棚外,都鋪著一層雪。

  樵棚中沒有一條鬼影,山上山下也不見有任何活人留居的跡象,周遭是一片沉寂,一片冷森,就連聲狗吠狼嗥的動靜都沒有,真他娘靜得帶邪!

  君不悔在樵棚四周打了幾個轉,不禁有些失措,茫茫然拿不定主意,這個鬼地方,除了山就是雪,遠近白糊糊的望不著邊,又到哪裡去找那四條殺千刀的狐狸?

  原先興起的一股熱勁,到此時已慌慌冷卻下來,君不悔難免自怨自艾——這算哪一門子呢?強行出頭扮這出「英雄救美」,不僅連到何處去救都找不著地方,就算找著了能不能救出人來在這節骨眼上亦少了把握;沒有誰求他姓君的挺身而出,甚且那要救的物件與他也沒有什麼淵源,一不沾親,二不帶故,三不曾受惠承恩,大雪天裡,豈不是拿自家的熱面孔去愣貼別人的冷屁股?真是他娘的,剃頭挑子一頭熱呀!

  就在他意興闌珊,正打算調頭回轉的時候,突然問他聽到了一聲馬嘶,一聲短暫的、卻非常清楚的馬嘶聲!

  君不悔呆了好一會,雖說他對自己這趟冒險豁命的動機有了懷疑,但人總是到了這裡,而且也的確有這份施援的心意,當然,練刀有成,正好拿這次機會試試自己的火候深淺亦是一個原因,但這一刹間,他竟起了怯念:

  ——萬一所學的刀法不靈光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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