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龍乘風 > 水月一刀 | 上頁 下頁
三〇


  老先生道:「這還用說嗎?小星星是他畢生第二個弟子,也是最後的一個弟子,為了這一個徒兒,他是寧願放棄所有一切的。」

  衛空空若有所思,忽然道:「盧氏兄弟的父母呢?」

  老先生道:「在盧星魂出世後不到兩個月就雙雙死了。」

  衛空空道:「怎會一塊死掉的?」

  老先生道:「因為他們要贖罪。」

  「贖罪?」

  「不錯,這對夫婦年輕時,為了要得到一套武功秘笈,曾經殺害了不少人,最後,那套武功秘笈雖然落在了他們手裡,但卻也使他倆陷入無邊苦海之中。」

  「他倆後悔了?」

  「是的,」老先生道:「其實這對夫婦並不是壞人,倒是那些死在他們手下的,都是些陰險小人、江湖敗類,可是,在十年後,他們夫婦忽然發覺,在這些陰險小人之中,其中有兩個是武林盟主派出去的臥底,也就是說,這兩個看來是陰險小人的人,其實是真正的英雄好漢。」

  衛空空一怔,半晌才道:「但他們事前是不知道的,那又怎能太苛責自己?」

  老先生道:「話雖然是這麼說,但自從他倆獲悉真相之後,夫婦兩人就寢食不安,有一天,盧水月的父親喝得酩酊大醉回來,說要一死以謝天下。」

  衛整空歎道:「人在苦悶的時候,為甚麼偏偏還要喝酒呢?」

  老先生道:「你說得對,老夫知道你只有在高興的時候才喝酒,可惜別人的看法和做法都跟你不一樣。」

  衛空空道:「苦悶的時候再喝酒,那很容易就會產生更多不必要的麻煩,甚至是會釀出可怕的悲劇。」

  老先生道:「不錯,就在那一天,盧水月的父親就在柴房裡上吊了,可憐那時候小星星剛過滿月,就已失去了父母。」

  衛空空道:「他娘親也陪著他父親上吊?」

  老先生搖搖頭道:「不,她並不是上吊而死的,當她發現丈夫氣絕身亡後,就把他放進一輛馬車裡,然後抱著小星星,趕了兩個夜的路,去找尋大兒子水月。」

  衛空空道:「盧水月那時候在甚麼地方?」

  老先生道:「就在師父的草廬裡。」

  衛空空道:「後來怎樣了?」

  老先生道:「小星星的娘親運載著丈夫的屍體,來到了我師兄的草廬求見。」

  衛空空道:「然後呢?」老先生道:「然後她就嚼舌自盡,死在草廬之外。」

  衛空空道:「她這一死,倒是苦了水月的師父。」

  老先生點點頭,道:「你說得一點不錯,當時大師兄很生氣,他一面埋葬這對夫婦,一面把這兩人罵得狗血淋頭。」

  衛空空道:「但他們又怎會聽見?」

  老先生道:「他們當然是聽不見的,但盧水月卻聽見了。」

  衛空空皺了皺眉:「難道就是為了這件事,盧水月就怪責自己的師父?」

  老先生道:「他沒有說甚麼,但從這一天開始,他練刀就比平時更用功,也練得更兇狠了。」

  衛空空說道:「晚輩在少年時,也常聽人提及,水月一刀是世間上最可怕的刀。」

  老先生搖搖頭,道:「世間上沒有任何一刀可以被稱為『最可怕的一刀』,因為絕對沒有任何一招刀法,是可以無敵於天下的。」

  衛空空想了想,終於點頭道:「前輩說得很有道理,有時候,一招刀法也許可以擊敗無數武林高手,但也可能突然有一天,只在一招之內就已敗陣下來。」

  老先生這才點頭道:「你不愧是個聰明的年青高手,老夫一說你就明白了。」

  衛空空道:「盧水月雖然最後還是闖不過蝴蝶堡這一關,但是他最少已在武林中發出了燦爛的光芒。」

  老先生歎道:「只可惜這段光芒的日子太短暫了。」

  衛空空道:「盧星魂一定要繼承他的遺志?」

  老先生道:「這是不必懷疑的。」

  衛空空說道:「但他師父的看法又怎樣?」

  老先生道:「他師父的看法怎樣,現在已不太重要,最重要的是,小星星不見了!」

  衛空空道:「前輩想找他回來?」

  老先生喘息著,道:「老夫當然很想再看見他,但現在……老夫不行了……」

  他的面龐已由金黃變成紫色,說話的聲音也是越來越更衰弱。

  衛空空神情肅穆地,對這位老先生說:「前輩是想我把盧星魂找回來?」

  老先生點點頭,道:「他是『刀聖』軒轅功的最後一個弟子,他萬萬不能步水月的後塵,但願你能協助他,讓他可以在江湖上做一個堅強的人……」

  衛空空道:「前輩放心,晚輩會記住你每一句說話的……」

  「很好……很好……」老先生微微一笑,笑得很安詳。

  他在安詳的笑容裡溘然長逝,心中似再無牽掛。

  衛空空也想跟著他那樣的微笑,但卻無法笑得出來。

  到了黃昏,風雪漸止。

  衛空空為這老人找到了一副上好的棺木,然後親自埋葬了他。

  他在埋葬老先生的時候,處理得十分小心。

  他要親自埋葬這位江湖前輩,並不單他為了尊敬這個人,也是為了不讓他身上劇毒沾染到別人的身上。

  他在埋前考慮了很久,終於決定在碑上刻上「無憂智士沈公之墓」。

  沈公已長埋黃土之下。

  他姓沈,叫沈懷義,但衛空空沒有把他的名字刻上去。

  他的外號本來叫「憂天居士」,但衛空空也把這四個字改了一改。

  他相信,沈懷義泉下有知,也不會反對,不會生氣的。

  人已埋了,雪也已停了,但衛空空卻背上了一副沉重的擔子。

  他已答允沈懷義,無論沈懷義活著也好,死了也好,這承諾他必須肩負到底。

  這也許有點傻,但人世間若沒有這種傻人傻事,「正義」這兩個字也必然早就完全枯死了。

  夜色已臨,但長安城並沒有給黑暗吞掉。

  因為這是一個極繁鬧的大城市,所以太陽雖然已從西山溜走,但這城市卻會自己發光。

  杭州樓更是光亮得令人有目眩之感。

  因為唐老闆討厭黑暗,喜歡光亮的世界。

  所以,就算在他睡覺的時候,他房子裡也是經常燃亮了燈火的。

  杭州樓既是他的酒家,當然是燈火通明,單是懸掛在檔杆上的琉璃宮燈就有一百二十八盞。

  在這樣光亮的地方喝酒,對唐竹權來說是十分寫意。

  但現在他一點也不寫意,因為衛空空不再陪他喝了。

  「唉,衛老弟,你怎麼啦,今天一跑出去,就大半天才回來,回來之後,一張臉拉得比馬臉還長,倒底有甚麼不愉快的事?」

  「不錯,我現在極不愉快。」

  「不愉快就喝點酒,它可以把所有的不愉快沖走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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