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龍乘風 > 水月一刀 | 上頁 下頁


  這人雖然陌生,雖然來歷不明,但最少他不是個用刀的人。

  只要不是用刀,就算他帶著幾十件武器闖過留刀亭也沒有甚麼關係。

  孫棠雖然曾經在遼東斬了二十幾個響馬大盜,但他並不是個殘酷的人。

  那一役,他是被逼出手的,因為他若不去對付這群響馬大盜,響馬大盜的頭子就會把他所有的朋友、親戚統統殺掉。

  孫棠曾經在無意間破壞了他們一椿買賣,大盜頭子因此憤怒極了。

  但等到他殺了孫棠兩個表弟妹和三個朋友後,更憤怒的人是孫棠。

  那是孫棠一生之中最憤怒的一次,他立刻騎著一匹千里馬,背上總共背著四柄刀連夜飛趕到遼東,找了七八座大山,穿過無數草原,終於找到了這群可惡的響馬大盜。

  那一戰,也是孫棠永遠無法忘懷的。

  但經此一役後,他再也不想殺人,也不再想看見任何人被殺。

  所以,他在蝴蝶堡裡留下來。

  這裡雖然不是佛寺,他也不是出家為僧,但在這裡總比外面江湖平靜得多了。

  唯一使他有著「遺憾」感覺的,就是那十五個人,及刀牆上的十五柄刀。

  更尤其是最後的一人,最後的一刀,因為他是親眼看見盧水月罔顧警告,進入那片充滿殺氣的廣場的。

  他沒有再追著下去,他不是不想看,而是不忍心看。

  流血有甚麼好看?為甚麼只要有江湖人的地方,就一定要有人流血?

  但孫棠沒有把這些話從心裡說出來。

  這一天,又是大雨之日,他不想看見第二個盧水月,甚至不想看見任何帶刀而來的人。

  戴著笠帽而來的人,年紀大概二十六七歲,穿一襲青衣裳,雙手空空,身上看來也沒有帶著甚麼武器。

  他走路的姿勢很平凡,好像完全不懂輕功。甚至完全不懂武功。

  孫棠沒有接到前面二道關卡守衛的傳報,說有這麼一個人,正向留刀亭這方面走了過來。

  既然沒有傳報,那就表示那些守衛的根本完全不知道已有人闖了進來。

  想到這一點,孫棠的眉毛緊皺起來。

  雖然這青衣人沒有帶著刀,也沒有帶著任何武器,但孫棠卻隱隱覺得,這人實在比一柄鋒利的刀還更可怕,還更危險。

  青衣人終於來到了留刀亭下。

  孫棠揭開了擋風避雨的帳幕,凝視著這個來歷不明的年青人。

  這人也在凝視著他。

  過了很久很久,孫棠終於忍不住首先問:「兄台高姓大名?」

  青衣人臉上木無表情,也沒有回答。

  孫棠並不是個膽小的人,他若膽小,也不敢單人匹馬,就闖到遼東去找那群兇殘暴戾的響馬大盜了。

  但這時候,他的手心忽然莫名其妙地在冒汗。

  他不斷瞧著這個年青人,瞧得很仔細很仔細。

  青衣人也任他瞧個飽。

  孫棠瞧著他,而青衣人的目光卻忽然轉移在另一個地方,他望著那道充滿肅殺氣氛的刀牆。

  他的目光,終於停留在那柄木刀上。

  孫棠望望他,接著也望望刀牆,望望刀牆那十五柄刀。

  等到孫棠驀然發覺,這青衣人正在目不轉睛地瞧著那兩柄木刀的時候,他突然忍不住失聲說出了兩個字。

  「是你?」

  青衣人的視線還是沒有改變,他仍然看著刀牆上的那柄木刀。

  但他總算開口了,他冷冷的說:「孫管事,你說我是誰?」

  孫棠怔怔地瞧著他,說:「你知道我是誰?」

  青衣人道:「江湖上,有誰不知道留刃亭的這一位管事姓孫?」

  孫棠吸了一口氣,點點頭,接道:「不錯,老夫姓孫,叫孫棠,在這裡已快三十年了。」

  練青衣人道:「孫管事,你還是沒有說,我倒底是誰?」

  孫棠又怔了怔,過了半晌忽然用力搖頭,道:「不,你絕對不會是他,是老夫老眼昏花,認錯人了。」

  青衣人也在用力地搖頭:「你沒有認錯人,在下的確姓盧。」

  「姓盧?」孫棠的臉已發白,連聲音也開始有點發抖。

  青衣人冷冷一笑,接著說:「我就是盧水月,牆上那一柄刀,就是我留在這裡的。」

  孫棠完全呆住了。

  「盧水月?」他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也不能夠相信自己的眼睛。

  青衣人又說:「你沒有老眼昏花,也沒有認錯人,二十五年來,你一直為我保管著這柄刀,就看在這一點,今天我絕對不會殺你。」

  孫棠瞠目結舌,過了很久才說:「你……你想怎樣?」

  青衣人道:「取回我二十五年前留在這裡的刀。」

  孫棠的臉色立刻變得比紙還白?「不!你絕不能動它。」

  青衣人冷笑:「這本來就是我自己的東西,為什麼不能動?」

  孫棠道:「這十五柄刀一直代表著本堡三百年來的武功和尊榮,誰敢動它其中一柄,都一定要死在這裡。」

  「死?」青衣人陡地怪異地笑了起來:「二十年前,我已在這裡死過一次,就算再死一次,也不見得有什麼值得可怕之處。」

  孫棠兩腮的肌肉一陣顫動,道:「年輕人,你不要再故弄玄虛了,你雖然跟昔年的盧水月十分相似,但你一定不會是盧水月,而且,就算真的是盧水月複生,他也不會再要這柄木刀……」

  青衣人瞪著他:「為什麼?」

  孫棠道:「因為他最後出戰慘敗了,所以這柄木刀也可說是不祥之物,又怎值得再度把它取回使用?」

  青衣人面上立刻泛起一陣激動痛苦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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