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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恩仇茫茫無處覓(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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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從未謀面,也向不聞名的什麼王莊主居間調停,所說的話又頗具情理,況且四大家臣自段氏龍興大理以來,便鞍前馬後,效犬馬之勞,數代忠耿如一,大理國滅時四大家臣與天龍寺憎人毀家紓難,護幼主逃出,其功亦巨。段氏雖亡國,四大家臣仍對他執君臣之禮,竭盡股肱之力,是以說四大家臣的後人反叛弑上,原令人難以置信。但歐陽九言之鑿鑿,其忠心不下於朱、武等四大家臣,自無矇騙之理。段子羽首鼠兩端,委實難決、竟爾陷入茫然。 王保保見自己一番說詞得售,心下甚喜,武青嬰也面露得色,向王保保投去嫵媚的一瞥,衛壁斜睨看到,心中醋海翻騰,但他素來畏妻如虎,有「季常之癖」,敢怒而不敢言。 段子羽忽然身子一動,一飄一閃,已繞過王保保,來到衛、武二人面前。衛、武二人未及動念,兩隻手爪已搭在頂門上,二人登時嚇得魂飛魄散,顏垣等人死時的慘狀他們是親眼目睹的,情知只要手上一用力,這十根手指便會透骨而入,兩顆大好頭顱不免要化作較常人多五個窟窿的骷髏了。 周圍人俱是一驚,玄冥二老等本是絕世高手,但一來不防他猝然發難,二來他身法委實大快,如鬼似魅,連「靜如處子,動似脫兔」亦不足以喻其迅捷。眾人身形方動,段子羽兩爪已搭在衛、武二人頂門,眾人都驚駭莫名,實覺如此快的身法,無論誰都難以提防。 王保保一壁喊道:「段公子不可魯莽。」一壁向手下諸人暗使眼色,一俟段子羽殺了衛武二人,便一湧而上。 段子羽圓睜虎目,諦視衛、武二人。這二人倒也頗為硬朗,武青嬰默然良久,歎道:「我武家世代為段家盡忠矢節,到頭來卻落個如此下場。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只要小皇爺一句話,臣妾當自刎以全武家數代忠義,何勞您親自動手。」聲音淒涼激越,慷慨死節之情充溢言表。 其時天已漸明,一抹朝霞映照之下,武青嬰豐腴秀美的臉上競隱隱有一層聖潔的光輝。 段子羽緩緩撤開手,沉聲道:「權且寄這兩顆首級在爾等頂上,等我查明真情,如若歐陽九叔所言不差,便天涯海角,也要所此大仇。」說罷,輕身疾行。 王保保道:「段公子留步。」神箭八雄齊齊搶出,攔住去路,段子羽驀地止步,回身森然道:「王莊主要留下段某嗎?」 王保保忙道:「段公子誤會了,王某只是想跟段公子交個朋友,絕無惡意,既不見諒,容王某送出莊外如何。」 段子羽心神激蕩,不能自製,只道聲:「多謝。」便騰空而起,躍落莊外。 衛壁和武青嬰在鬼門關口打了個轉兒,段子羽去後,猶自驚悸不已,武青嬰手撫胸口,冷汗涔涔。 鹿杖客皺眉道:「王爺,這小子如此狂妄無禮,您何必優容,叫屬下兄弟兩個將之斃了就是了。」 王保保籲出一口長氣,望著段子羽離去的方向出了會神,歎道:「如此良才如能為我所用,我們豈不如虎添翼。段家君臨南沼,歷代皆施仁政,流惠遺澤垂及百年,大理人至今猶思念孺慕,如赤子之盼父母。今天下粗定,若能於大理再樹異幟,對我等大事所助纂巨。」他轉頭道:「方先生,段子羽的武功確得自張正常真傳嗎?」 方東白道:「他的劍術確是天師教的天雷劍法,據屬下所知,此種劍法天師教中也只有三五個大祭酒得過傳授,這五個大祭酒都是張正常的及門高徒。不知這位段公子如何得張正常如此眷愛,居然將其教中的不傳之秘傾囊相授。」 鶴筆翁道:「老方,莫非這套劍法比你所學的還高?」 方東白歎道:「鶴翁取笑了,當年方某人在此劍法下沒走出十招。」 「什麼?」鶴筆翁驚叫起來,「就是張三豐那牛鼻子也不能在十招內打敗你呀。老方,你什麼玩笑。」 方東白苦笑道:「鶴翁,兄弟一生以劍術自負,從未服人。這等丟人的事,會是我自己杜撰出來糟踏自己嗎?」 王保保笑道:「鶴翁不必疑慮,那張正常確有過人之能,想當年他在我們元朝任江南諸路道教總提舉,本王與他打過幾次交道。只是他恃才傲物,居高自重,等閒不與俗人接。張正常武功如何不可知,但其幾個大弟子武功確是不凡,先王數次重金徵聘,均未如願。方先生所說不會有假。」 鶴筆翁猶是半信半疑,方東白的武功他是深知底蘊的,便師兄弟聯手,也需在百招之外打敗他,實不相信這世上育武功如此高強的人。 段子羽奔出莊外,不擇路徑,發足狂奔,心中茫然一片。他打懂事時起,即在仇恨中長大,不知在心中幾千次地幻想過手刃寇仇的場面,更是時時以武烈,武青嬰等為復仇物件,而今竟然發覺這一切近乎虛假,恍然如萬丈高樓失足,不知身在何處。 其時秋風勁厲,呼嘯撲面,沙土飛揚,打得面頰隱隱生痛。段子羽於清冽的寒風中不知奔出了多少裡,頭腦才漸漸冷靜下來。抬頭望處,一條大河頓現眼前。河水滔滔,如一條白龍婉蜒奔騰,澎湃之聲如晨鐘暮鼓,令人心為之清寧。 段子羽感到腹中燥熱難當,遂以手掏水狂飲一通,冰涼的河水沁得他肌膚生粟,卻也痛快了許多。 上游順流而下一隻小舟,一個艄公高聲喊道:「相公,要渡河嗎?」聲音未落,小舟已搖至面前。 段子羽心神恍惚地登上船頭,心裡卻不知道為何要上船,也不打聽對岸是什麼地方。只覺天地茫茫,到處都是一樣。 船截流而渡,水流湍急如箭,艄公雖極力把舵,小船仍左右顛晃。段子羽身子一搖,忙扶住船板,腳下急使千斤墜釘住船底。懷裡當的一聲,掉下一物,段子羽低頭一看,卻是一支扁瓶,他驀然想起,這是十香軟筋散的解藥,不由得「啊喲」一聲,暗道糟糕,不知青妹怎樣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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