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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九陰白骨江湖現(2)


  待他沖進廟內,最後一聲慘叫嘎然而止,月光中,只見一名教眾直挺挺立著,兩眼圓睜,眼珠直欲凸出眶來,頭上一隻手掌貫頂而入,那只手掌緩緩拔出,指上紅白摻雜猶冒著蒸蒸熱氣,那名教全僵然直撲,現出一張慘白冷酷的臉,一身白衣在夜風中微微搞蕩,競是一名弱冠少年。

  軒敞的殿堂上十幾具死屍與顏垣等入死狀無異,人人圓睜著眼,眼珠凸出,露出恐怖絕望的神情。

  韋一笑倒冷靜下來了,問道:「這些人都是你一人下的毒手?」

  那少年神色不變,冷冷道:「正是。」隨手在一具死屍身上揩抹手上的血跡。

  韋一笑怒到了極點,身影一晃,輕飄飄拍出一拳,正是他成名絕技「寒冰綿掌」,這一掌全力而發,十餘丈的距離更是一掠而至。

  少年不虞他身法如是之速,掌尚未到,已是寒氣沁骨,心中大駭,驀地裡身子橫移三尺,百忙中還反攻出一爪。

  韋一笑「咦」的一聲,也是感到意外,這一招猝發猝至,早已算准對手除了出掌硬擋,別無他途,不料卻叫他逃了開去。眼見一爪攻來,不敢怠忽,腳下一飄,已繞至少年背後,仍是拍出一記「寒冰綿掌」,少年轉身不及,故,技重施,身子又橫移出三尺,反攻出一爪。

  其時宋遠橋等人早已趕到,見到這少年的怪異身法,都「咦」了一聲,

  那少年被韋一笑兩次急攻,不但先手盡失,還險些喪了性命,那兩下橫移,實是竭盡生平之力。當下急攻出兩爪,韋一笑對他的九陰白骨爪也是頗為忌憚,飄身閃開,兩人又形成了對攻的局面。

  宋遠橋等人見場中爪影飛舞,兩人身法俱是迅捷如風,一往一來,轉眼間已拆了二十餘招。那少年不過十八九歲,居然能於劣勢下扳回局面,而且與韋蝠王對攻二十餘招不露敗象,委實匪夷所思,大家都噴噴稱奇。

  兩人堪堪打了五十多招,那少年雖然身法輕靈飄忽,如鬼若魅,終究不及韋一笑窮盡一生精習的身法,五十招上,身子已被韋一笑的掌影罩住,他那橫移三尺的怪異身法頻頻施出,每每於性命交關、間不容髮之際奏功,若無這一救命法寶,韋一笑焉能容他支持到五十招以上。

  其時正值盛夏,雖到深夜,仍感暑氣蒸人,可那少年身旁,卻如冰窯一般,那少年強運內功與這寒氣相抗,出爪卻慢了一些,不再如先前那般淩厲狠辣,威勢駭人了。他左沖右突,連變數種輕功身法,意欲脫圍而出,卻總是被韋一笑輕輕一記「寒冰綿拳」擋回,不單脫身不成,反數遭兇險,只得仗著那種橫移三尺的身法得脫,心中連珠價叫苦不迭,暗暗罵道:「臭小妮子害人不淺,你家少 爺要正位,紅顏禍水,古人信不我欺。」

  韋一笑不知他心裡想什麼,心中卻也在叫苦,對手不過是剛出道的無名小子,自己卻五十多招仍未拾奪得下,此事傳揚出去,於自己聲名大是不利、況且周圍還站著幾位行家,丟臉之事是難以躲過了。他身子如陀螺般在即少年身邊旋轉如風,殷融陽和楊不悔只能看到一道道青影,早已分不上個數了。韋一笑旋轉之中,兩掌交替擊出「寒冰綿掌」。那少年左支右絀,敗象己呈,看來支撐不過十招了。

  宋遠橋等人都不禁為那少年擔心,雖說此子武功邪毒,下手狠辣,但如此年紀修成如此高明的武功,確是良材美質,百年難逢,都起了愛才之心。欲待讓韋一笑掌下留情,但場中雙方己成水火之敵,這求情的話是萬難啟齒的。

  忽然「咕!咕!咕」三聲,殷融陽大叫「蛤蟆!蛤蟆!」

  眾人也是大奇,場中血戰方殷,不知哪裡鑽出個蛤蟆來湊趣。只聽得轟的—聲,場中青影、掌影、爪影,都消失無遺,二人四掌倏然相合,倏然相分,那少年委頓于地,臉色慘白,韋一笑卻在空中連翻三個筋斗,才消解了對方的掌力。

  旁觀諸人盡皆「啊」了一聲,都不禁扼腕嘆息,如此—良材美質就此毀於拳下,宋遠橋憐惜之心尤甚,多少年來,自愛子宋青書死後,雖然徒子徒孫一群,但能承繼他衣體之人卻沒尋到一個。見這少年正是自己苦尋不獲的明珠美玉,現今卻中拳躺在地上,看樣子已是不成了,真是痛惜之至,

  韋一笑落至地面後,五內仍感翻騰震盪,覺得這少年的掌力似較九陰白骨爪尤具威力,不知他為何直至最後才施出此功,若是一上手便拼掌力,自己縱然得勝,也必要受內傷,他一步躍到那少年身邊,抓住衣領把他提起來,喝道:「小子,你是什麼人?受何人指使與我明教作對,」

  那少年睜開眼睛,聲音極弱地道:「是你們要殺我,我才殺了這些人,」聲音雖弱,卻連貫如珠。

  韋一笑正待再問,忽聽一女子笑道:「韋蝠王好威風啊,抓住一個身受重傷的晚輩,嚴刑拷問,這一下韋法王的威名更揚遍江湖了。」大家側身一看,竟是十幾個尼姑、姑娘湧進門來,為首的是位中年尼姑,容顏甚麗,大家都認得是峨嵋拳門百劫師太。

  韋一笑一怔,手卻不知不覺地鬆開了,他是武林中成名多年的英雄,對一少年晚輩出手,本已落個「以大欺小」的口實,這般逼問一個重傷之入確是不符身份之舉,若被人添油加醋地傳揚一番,韋一笑的大名可要一落幹丈了。

  百劫師太笑道:「韋法王,你派人到峨嵋向我下戰書,約我們在咸陽決戰,怎麼不來赴約反跑到這裡欺負一個後生晚輩,卻是何意?」

  她雖已人到中年,聲音仍是嬌媚清脆,大是動聽。但熟識她的人都知道,這笑聲中殺意實多,她原是名門之女,於一場情愛變故後,投身峨嵋,削髮為尼,其時峨嵋派掌門周芷若與張無忌一起失蹤,峨嵋派人才凋零,武學上的水準與峨嵋派的聲名將去甚遠,所以百劫師太不數年間便技壓群芳,榮膺掌門之職。峨嵋派在她統領下,聲名日甚一日,儼然有與少林、武當鼎足而三之勢。

  據武林中一些名家耆宿私下竊議,百劫師太的武功已勝過其師祖滅絕師太,期以時日,不難濟身絕頂高年之列。

  百劫師太平日課徒習武極嚴,頗有滅絕師太的遺風,與各大門派交往,也是謹言慎行,不苟言笑,頗得佛家「四威儀」之神髓,令人悚然攝服。但與敵交手時,卻是笑顏逐開,笑聲不斷,有時還笑得花枝亂 顫,于春風融融中梟敵首級,可謂殺敵於談笑之中。武林中有四句關於她的口碑:「嘴上客氣,心動殺機,笑靨如花,殺人如麻」。

  韋一笑提起全身功力嚴密防備,卻不知百劫師太所說的戰書是怎麼回事,自己這些日子忙於追索失竊的聖火令,哪有閒心去找峨嵋派的麻煩,況且下書約鬥也不是自己的作風。

  百劫師太見他不語,臉上又陰晴不定,繼續笑道:「韋法王,你不會是想賴帳吧。」說著,手一抖,一物打向韋一笑,韋一笑忙退後兩步。峨嵋派不知從何處得到一種暗器「霹靂雷火彈」,威力奇大,韋一笑惟恐是那物打來,忙忙退開。卻見地上插著一面小旗,旗面上繡有紅色火焰狀,正是明教的法旗,旗上系有一封信劄,自是百劫師太所說的約戰書了。

  百劫師太乘他一退,倏然而前,倏然而後,手臂橫托那少年,退至原處,這一下身法竟也是快極,與韋一笑的輕功實有異曲同工之妙。

  韋一笑哈哈一笑道:「韋某雖不肖,卻從未賴過什麼帳,你劃下道來,韋某接著就是。」心裡隱然一沉,百劫師太雖酷肖滅絕師太的作風,心狠手辣,卻絕不打誑語,她既說有人以自己的名頭去約戰,那就不會假,眼見那面小法旗貨真價實,並非偽造,猛然覺得自己竟陷於入別人的圈套而不知。想到這裡額頭已然見汗。眼見這一戰勢不可免,方才惡鬥那少年又耗損不少內力,這一戰實無勝算。

  百劫師太笑道:「韋法王,你方才一戰耗力不少,我不占你的便宜,先用自己的內力為這少年療傷驅寒,你再休息一陣,我們就可公平一戰了,你意下如何?」韋一笑淡淡道:「悉聽尊便。」心裡實是松了口氣,站在原地調息運氣。

  百劫師太自把那少年托在手中,右掌始終抵在那少年兩腎間命門處,一面說話,一面度送內力,此時把少年放于地上,左手捏成劍指,運指如風,從背上的大椎穴、靈台穴一路下來,直點至尾閭處的長強穴,左掌按在命門,替換下右掌,右手如式照作,從眉間直點至腹下氣海穴,隨後雙掌重疊,右手下,左手上,按在少年腦頂上的百會大穴。

  宋遠橋等人大是駭異,百劫師太此舉竟是要為這少年強行打通任督二脈,開通小周天搬運的路徑。此舉頗似藏密黃教的灌頂大法,中土武林中倒是少見。這種方法最為兇險不過,稍有不慎,或是受術者內力與施術者內力相克相杭,則受術者必經脈崩絕,吐血而亡,施術者本身也要冒功力全失,走火入魔的大險,

  約一頓飯時間,那少年頭上隱隱有熱氣散出,百劫師太身體周圍競有一層淡淡的藍霧,大家都知道己到了生死交關的時刻,誰也不敢弄出絲毫的響聲。韋一笑運功己畢,定睛一看,也是大為詫異,他與百劫師太從未交過手,但 料來也不會達到滅絕師太的境界,不料親眼一見,不但高出滅絕師太甚多,自己內力最盛之時也根本比不上。此時百劫師太正全力施術,本是他下手的最大良機,他卻一動也不動,誰恐錯過一飽眼福的絕好機會,

  那少年臉色紅漲如血,四肢顫動,骨節如爆點劈剝作響,百劫師太兩手齊運,一前一後分點他任督二脈,然後左掌附在臍部,右掌貼在命門,骨節響了一陣,漸漸停息,臉色也由紅轉 白,又過了一頓飯時間,百劫師太雙掌提起,又在百會穴上輕輕一拍。那少年身子一彈,又盤坐地上,睜開雙眼,跪倒塵埃,叩下頭去,顫聲道:「多謝師太再造之恩。」

  百劫師太手撫他頭頂,面露慈容,笑道:「佛度有緣人,藥醫對症病,這也是你機緣巧合,我不過出些力而已,孩子,你叫什麼名字?見到你除去這麼多魔教妖孽,心裡歡喜得緊,有什麼話儘管說出來,我為你作主 。」

  少年泣聲道,「多謝師太,弟子姓段,名子羽,字弘祖,先祖乃大理段家。」百劫師太道:「莫不是南帝段皇爺?」少年道:「正是。先祖世代于南沼為帝,宋末國滅于蒙古,祖父興智公尚當幼齡,被家臣救出,隱居西域,不料十幾年前,橫遭滅家之禍,父母雙亡,弟子被家人救出,輾轉流落此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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