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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禪語心籟共天鳴(3)


  回思初上山來的自己,僅僅兩日之間,已然恍若隔世,不禁頻頻回首,望著漸漸遠離的寺廟,低沮徘徊,不忍遙去,自己先前並未將少林放在眼中,而今方知少林所以能千百年來執武林牛耳,並非因僧侶尚武,七十二項絕藝掠人,而是那種內在的少林精神。

  來到山下,秋夢忽然一笑道:「公子,我們就在這裡分手吧。」

  風清揚怔道:「這怎麼行,我說過送姑娘回府,一定要親眼見到姑娘走進家門才能安心。莫不是我言語上有甚得罪之處,姑娘堅執不肯讓我送你。」

  兩日來秋夢始終寡言少語,鬱鬱不歡,風清揚看在眼中,自是明白她的心事。只是情愛慘變後,委實不願再惹麻煩,是以硬下心腸,假作不知,寧可負之於前,也不願其後再有慕容雪之類的事發生。

  秋夢強笑道:「怎麼會,公子既這麼說,便隨我來吧。」

  二人又行了一程,秋夢忽然道:「這可到了,公子可以安心地離去了。」

  風清揚大為詫異,但見林邊一間半塌的茅草屋,滿是狐狸、野貓的爪跡,絕無絲毫活人的跡象。

  秋夢喃喃道:「離家這些日子,被這些山貓野兔糟踏壞了,須得好生收拾一番。」她自顧自地前扶起傾頹的屋柱,驀地裡「哎喲」一聲驚叫,野草叢中暴起一物。

  風清揚意到身到,隨手一掌招去,「吱」的一聲,卻是一隻野兔慌張逃走,卻撞到了風清揚的掌上,以它那點微末道行,自然唯有嗚呼哀哉了。

  風清揚扶住秋夢,待看清手下敗將,不禁失聲道:「真是殺雞用牛刀,可叫姑娘見笑了。」

  秋夢驚魂甫定,心頭幾自抨抨亂跳,她對這些山貓野兔原是司空見慣,可适才全副心思想著旁的事,心神不屬,魂不守舍,這兔子暴起也太突然,才嚇成這副模樣。

  風清揚皺眉道:「秋姑娘,不是我多嘴,尊府委實住不得,待我到鎮上為姑娘購置一所房屋為好。」

  秋夢笑道:「最好再有幾十頃良田。」風清揚隨口道:「那也容易,隨姑娘的意撿著買。」

  秋夢幻然道:「多謝了,華宅美田我都不要,我父母墳墓便在上面,我哪都不去,只守著父母墳墓過一世也就是了。」

  風清揚急道:「那怎麼成?這裡如此荒涼,難保沒有老虎、野狼之類的猛獸,姑娘單身一人豈可住這虎狼之地。」

  秋夢淡淡笑道:「我在這裡孤身住了四年了,也沒讓老虎吃了,對了,公子不是說我是老虎嗎,你倒是快些離去,莫讓我吃掉的好。」

  風清揚窘迫萬端,那日自己在船上作弄方證,拈出和尚與老虎的話頭,不提防惹惱了她,更沒想到她居然耿耿於懷,至今不能釋然,欲待解釋又無從解釋,只脹得浚烘通紅,手足無措。

  正沒生處,山角處轉出五個人來,一見風清揚,登時大嚷大叫,歡聲雷動。

  風清揚心下一喜,這五位來得恰是時候,叫道:「五位叔叔,你們怎地找到這兒來了?」

  葛無病道:「公子,我們聽說你單人闖少林,怕你吃了那些和尚的虧,特地給你助拳來的。」

  風清揚笑道:「我是到少林找圓智方丈聊天的,又不是打架,哪用助什麼拳哪。」

  葛無病登即啞然。半晌埋怨道:「五弟,都是你聽信謠言,弄得咱們急急趕來,白歡喜一場。」

  葛無憂抗辯道:「我聽說公子到少林來了,心道當年恩公三打少林,公子至不濟也要趕上這個數,到少林不打架還有什麼好幹的。」言下頗有不滿之意。

  葛無痛眼尖,一眼看到死兔,笑道:「哈哈,公子是來打獵的,待我們也打上一圍。」

  五人一聽沒架可打,手癢得不得了。既然沒人可打,打打野獸也是好的,立時散了開去,在草叢中覓起獵物來。

  風清揚笑道:「五位叔叔一到,這兒可成了修羅場了,姑娘若不願見,還是隨我到鎮上小酌幾杯,求個眼不見,心不煩,不知意下如何?」

  秋夢委實不願看這場景,少室山下的居民多年來受少林僧人的開導勸化,鮮少殺生,這山中的野獸可是得其所哉,悠遊往來,橫行無忌,繁衍日多,多能終其天年,不意這一日劫難臨頭,遇到這五位殺星,秋夢知道勸說不了,便隨風清揚走去。葛氏五雄圍得興致盎然。渾沒注意到二人離去。

  山下一間小酒店內,風清揚手持酒杯,卻是難以下嚥。

  秋夢默默而執著地暖飲著烈酒,似是吞咽著人生的艱辛。好夢由來不願醒,可畢竟總有夢醒之時,或許她在夢中便已知道這不過是常何,卻寧死不願打破這美好的幻境,是以當初匆匆西上,不過是欲以一死來圓全這夢境。

  夢醒之後、她還一直追尋著夢中的感覺,意欲在生活中重現夢境,然則一切都是那樣的真實與殘酷,夢境便如稚童吹出的水泡般幻滅了,也正在此時,她才感到面前的風清揚是如此陌生,如此遙遠,根本不是自己夢中摯愛纏綿的夢中人,他高高在上已然高不可攀了。

  風清揚不敢與她時而狂熱,時而呆滯的目光相對,出神地圖著窗外。

  一條大街上,店鋪林立,叫賣聲、喝聲連成一片,熙來攘往的人們,肩扛手提,為衣食而奔走如蟻。風清揚竟爾被這景象吸引佐了,他還是第一次用全副心神觀察世上凡俗的生活,驀地裡感到這種一向不屑一顧的生活居然會有這麼巨大的吸引力,原來正是自己多年來嚮往、企盼卻又朦朦朧說不出來的東西,刹那間,他仿佛尋回了自己早已失去的奇珍異寶,多年來四處奔走,受盡艱辛也未尋到的物事,竟爾就在自己的身邊,始終沒有失去,一時間又是激動,又感好笑,心裡卻洋溢著平和安靜的歡樂。

  秋夢方要啟齒告辭,見他面上神色大是詫異,向外望去,了無異常,暗想他不知又著什麼魔了,心下一憂,欲言又止。

  風清揚回過頭來,歎道:「我真蠢,蠢不可及。」

  秋夢奇道:「好好的又發起哪門子感慨?若說公子蠢,我們這些人就不用活了。」

  風清揚正陶醉在歡樂中,對她的話渾不著意,續道:「最美的其實就在我身旁,我卻東奔西走,勞心費神地尋覓,你說這不是蠢不可及嗎?」

  秋夢登時驚呆了,大張著口說不出話來,簡單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頭鹿撞,粉面潮紅,幾乎聽得到血液在體內的奔流聲。

  風清揚醒過神來,問道:「秋姑娘,你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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