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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七


  ▼第三五回 屠獅有會孰為殃

  鹿杖客這一掌偷襲,適逢張無忌正以全力帶動十八名番僧聯手合力的內勁,後背藩籬盡撤,失了護體真氣,玄冥寒毒侵入,受傷著實不輕。他盤膝而坐,以九陽真氣在體內轉了三轉,嘔出兩口瘀血,才稍去胸口閉塞之氣,睜開眼來,只見趙敏滿臉都是擔憂的神色。

  張無忌柔聲道:「趙姑娘,這可苦了你啦。」趙敏道:「這當兒你還是叫我『趙姑娘』麼?我不是朝廷的人了,也不是郡主了,你……你心裏,還當我是個小妖女麼?」

  張無忌慢慢站起身來,說道:「我問你一句話,你得據實告我。我表妹殷離臉上的劍傷,到底是不是你割的?」趙敏道:「不是!」張無忌道:「那麼是誰下的毒手?」趙敏道:「我不能跟你說。只要你見到謝大俠,他自會跟你說知詳情。」張無忌奇道:「我義父知道詳情?」趙敏道:「你內傷未癒,多問徒亂心意。我只跟你說,倘若你查明實據,殷姑娘確是為我所害,不用你下手,我立時在你面前自刎謝罪。」

  張無忌聽她說得斬釘截鐵,不由得不信,沉吟半晌,道:「多半是波斯明教那艘船上暗中伏有高手,施展邪法,半夜裏將咱們一起迷倒,害了我表妹,盜去了倚天劍和屠龍刀。救出義父之後,可須得到波斯走一遭,去向小昭問個明白。」

  趙敏抿嘴一笑,說道:「你巴不得想見小昭,便杜撰些緣由出來。我勸你也別胡思亂想了,早些養好了傷,咱們快去少林寺是正經。」張無忌奇道:「去少林寺幹麼?」趙敏道:「救謝大俠啊。」張無忌更是奇怪,問道:「我義父在少林寺麼?怎麼會在少林寺?」

  趙敏道:「這中間的原委曲折,我也不知。但謝大俠身在少林寺內,卻是千真萬確。我跟你說,我手下有一死士,在少林寺出家,是他捨了一條性命,帶來的訊息。」張無忌問道:「為甚麼捨了一條性命?」趙敏道:「我那部屬為了向我證明,設法剪下了謝大俠的一束黃髮。可是少林寺監守謝大俠十分嚴密,我那部屬取了頭髮後出寺,終於給發覺了,身中兩掌,掙扎著將頭髮送到我手裏,不久便死了。」

  張無忌道:「嘿!好厲害!」這「好厲害」三字,也不知是贊趙敏的手段,還是說局勢的險惡。他心中煩惱,牽動內息,忍不住又吐了一口血。

  趙敏急道:「早知你傷得如此要緊,又是這等沉不住氣,我便不跟你說了。」張無忌坐下地來,靠在山石之上,待要寧神靜息,但關心則亂,總是無法鎮定,說道:「少林神僧空見,是被我義父以七傷拳打死的。少林僧俗上下,二十餘年來誓報此仇,何況那成崑便在少林寺出家。我義父落入了他們手中,那裏還有命在?」

  趙敏道:「你不用著急,有一件東西卻救得謝大俠的性命。」張無忌忙問:「甚麼東西?」趙敏道:「屠龍寶刀。」張無忌一轉念間,便即明白,屠龍刀號稱「武林至尊」,少林派數百年來領袖武林,對這把寶刀自是欲得之而甘心,他們為了得刀,必不肯輕易加害謝遜,只是對他大加折辱,定然難免。

  趙敏又道:「我想救謝大俠之事,還是你我二人暗中下手的為是。明教英雄雖眾,但如大舉進襲少林,雙方損折必多。少林派倘若眼見抵擋不住明教進攻,其勢已留不住謝大俠,說不定便出下策,下手將他害了。」

  張無忌聽她想得周到,心下感激,道:「敏妹,你說得是。」

  趙敏第一次聽他叫自己為「敏妹」,心中說不出的甜蜜,但一轉念間,想到父母之恩,兄妹之情,從此盡付東流,又不禁神傷。

  張無忌猜到她的心意,卻也無從勸慰,只是想:「她此生已然託付於我,我不知如何方能報答她的深情厚意?芷若和我有婚姻之約,我卻又如何能夠相負?唉!眼前之事,終是設法救出義父要緊,這等兒女之情,且自放在一旁。」勉力站起,說道:「咱們走罷!」

  趙敏見他臉色灰白,知他受傷著實不輕,秀眉微蹙,沉吟道:「我爹爹愛我憐我,倒是不妨,就只怕哥哥不肯相饒。不出兩個時辰,只要哥哥能設法暫時離開父親,又會派人來捉拿咱倆回去。」張無忌點了點頭,眼見王保保行事果決,是個極厲害的人物,料來不肯如此輕易罷手,目下兩人都身受重傷,倘若西去少林,實是步步荊棘,一時徬徨無策。趙敏道:「咱們急須離開此處險地,到了山下,再定行止。」

  張無忌點了點頭,蹣跚著去牽過坐騎,待要上馬,只感胸口一陣劇痛,竟然跨不上去。趙敏右臂用力,咬著牙一推,將他送上了馬背,但這麼一用力,胸口被匕首刺傷的傷口又流出不少鮮血。她掙扎著也上了馬背,坐在他身後。本來是張無忌扶她,現下反而變成要她伸手相扶。二人喘息半晌,這才縱馬前行,另一匹馬跟在其後。

  二人共騎下得山來,索性往大路上走去,折而東行,以免和王保保撞面。行得片刻,便走上了一道小路。兩人稍稍寬心,料想王保保遣人追拿,也不易尋到這條偏僻小路上來,只要挨到天黑,入了深山,便有轉機。

  正行之間,忽聽得身後馬蹄聲響,兩匹馬急馳而來。趙敏花容失色,抱著張無忌的腰,說道:「我哥哥來得好快,咱們苦命,終於難脫他的毒手。無忌哥哥,讓我跟他回府,設法求懇爹爹,咱們徐圖後會。天長地久,終不相負。」張無忌苦笑道:「令兄未必便肯放過了我。」剛說了這句話,身後兩乘馬相距已不過數十丈。

  趙敏拉馬讓在道旁,拔出匕首,心意已決,若有迴旋餘地,自當以計脫身,要是哥哥決意殺害張無忌,兩人便死在一塊,但見那兩乘馬奔到身旁,卻不停留,馬上乘者是兩名蒙古士兵,經過二人身旁,只匆匆一瞥,便即越過前行。

  趙敏心中剛說:「謝天謝地,原來只是兩個尋常小兵,非為追尋我等而來。」卻見兩名元兵已勒慢了馬,商量了幾句,忽然圈轉馬頭,馳到二人身旁。一名滿腮鬍子的元兵喝道:「兀那兩名蠻子,這兩匹好馬是那裏偷來的?」

  趙敏一聽他的口氣,便知他見了父親所贈的駿馬,起意眼紅。汝陽王這兩匹馬原是神駿之極,兼之金鐙銀勒,華貴非凡。蒙古人愛馬如命,見了焉有不動心之理?趙敏心想:「兩匹馬雖是爹爹所賜,但這兩個惡賊若要恃強相奪,也只有給了他們。」打蒙古話道:「你們是那一位將軍的麾下?竟敢對我如此無禮?」那蒙古兵一怔,問道:「小姐是誰?」他見兩人衣飾華貴,胯下兩匹馬更非同小可,再聽她蒙古話說得流利,倒也不敢放肆。

  趙敏道:「我是花兒不赤將軍的女兒,這是我哥哥。我二人路上遇盜,身上受了傷。」兩名蒙古兵相互望了一眼,突然放聲大笑。那鬍子兵大聲道:「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殺了這兩個娃娃再說。」抽出腰刀,縱馬過來。趙敏驚道:「你們幹甚麼?我告知將軍,教你二人四馬分屍而死。」「四馬分屍」是蒙古軍中重刑,犯法者四肢縛於四匹馬上,一聲令下,長鞭揮處,四馬齊奔,登時將犯人撕為四截,最是殘忍的刑罰。

  那絡腮鬍的蒙古兵獰笑道:「花兒不赤打不過明教叛軍,卻亂斬部屬,拿我們小兵來出氣。昨天大軍譁變,早將你父親砍為肉醬。在這兒撞到你這兩隻小狗,那是再好不過。」說著舉刀當頭砍下。趙敏一提轡繩,縱馬避過。那兵正待追殺,另一個元兵叫道:「別殺這花朵兒似的小姑娘,咱哥兒倆先圖個風流快活。」那鬍子兵道:「妙極,妙極!」

  趙敏心念微動,便即縱身下馬,向道旁逃去。

  兩名蒙古兵一齊下馬追來。趙敏「啊喲」一聲,摔倒在地。那鬍子兵撲將上去,伸手按她背心。趙敏手肘回撞,正中他胸口要穴,那鬍子兵哼也不哼,滾倒在旁。另一元兵沒看清他已中暗算,跟著撲上,趙敏依樣葫蘆,又撞中了他的穴道。這兩下撞穴,她平時自是不費吹灰之力,此刻卻累得氣喘吁吁,滿頭都是冷汗,全身似欲虛脫。

  她支撐著起來,卻去扶張無忌下馬,拔匕首在手,喝道:「你這兩個犯上作亂的狗賊,還要性命不要?」兩名元兵穴道被撞,上半身麻木不仁,雙手動彈不得,下肢略有知覺,卻也是酸痛難當,只道趙敏跟著便要取他二人性命,不料想聽她言中之意竟有一線生機,忙道:「姑娘饒命!花兒不赤將軍並非小人下手加害。」趙敏道:「好,若是依得我一事,便饒了你二人的狗命。」兩名元兵不理是何難事,當即答應:「依得!依得!」

  趙敏指著自己的坐騎,道:「你二人騎了這兩匹馬,急向東行,一日一夜之內,必須馳出三百里地,越快越好,不得有誤。」二人面面相覷,做夢也想不到她的吩咐竟是如此一樁美差,料來她說的話必是反話。那鬍子兵道:「姑娘,小人便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再要姑娘的坐騎……」趙敏截住他的話頭,說道:「事機緊迫,快快上馬。路上倘若有人問起,你只須說這兩匹馬是市上買的,千萬不可提及我二人的形貌,知道了麼?」

  那二名蒙古兵仍是將信將疑,但禁不住趙敏連聲催促,心想此舉縱然有詐,也勝於當場被她用匕首刺死,於是告了罪,一步步挨將過去,翻身上鞍。蒙古人自幼生長於馬背之上,騎馬比走路還要容易,雖然手足僵硬,仍能控馬前行。二兵生怕趙敏一時胡塗,隨即翻悔,待坐騎行出數丈,雙腿急夾,縱馬疾馳而去。

  張無忌道:「這主意挺高,你哥哥手下見到這兩匹駿馬,定料我二人已向東去。咱們此刻卻又向何方而行?」趙敏道:「自是向西南方去了。」

  二人上了蒙古兵留下的坐騎,在荒野間不依道路,逕向西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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