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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六


  金花婆婆沉吟片刻,道:「好,你起來!」殷離喜道:「多謝婆婆!」金花婆婆道:「我答應你不傷他性命,但那柄屠龍刀我卻非取不可……」殷離道:「可是……」金花婆婆截斷她話頭,喝道:「別再囉哩囉唆,惹得婆婆生氣。」手一揚,叮的又是一響。但見她雙手連揚,漸漸走遠,叮叮之聲不絕於耳。殷離抱頭坐在一塊石上,輕輕啜泣。

  張無忌見她竟對自己一往情深如此,心下大是感激。

  過了一會,金花婆婆在十餘丈外喝道:「拿來!」殷離無可奈何,只得提了兩隻布袋,走向金花婆婆之處。

  張無忌走上幾步,低頭一看,這一驚當真非同小可,只見地下每隔兩三尺,便是一根七、八寸長的鋼針插在山石之中,向上的一端尖利異常,閃閃生光。他越想越是心驚,金花婆婆顯然便要去邀鬥金毛獅王,卻生怕不敵,若是發射暗器,謝遜聽風辨器,自可躲得了,但在地下預佈鋼針,無聲無息,只須引得他進入針地,雙目失明之人如何能夠抵擋?他忍不住怒氣勃發,伸手便想拔出鋼針,挑破她的陰謀,轉念一想:「這惡婆叫我義父為謝三哥,昔日兩人的交情必是非同尋常。且待她先和我義父破臉,我再來揭破她的鬼計。今日老天既教我張無忌在此,決不致讓義父受到損傷。」

  當下抱膝坐在石後,靜觀其變。忽聽得山風聲中,有如落葉掠地,有個輕功高強之人在悄悄欺近,轉頭瞧去,只見一人躲躲閃閃的走來,正是那丐幫長老陳友諒,手執彎刀,卻用布套遮住了刀光。他暗想趙敏所料不錯,此人果非善類。

  只聽得金花婆婆長聲叫道:「謝三哥,有不怕死的狗賊找你來啦!」

  張無忌吃了一驚,心想金花婆婆好生厲害,難道我的蹤跡讓她發見了?按理說決不至於。只見陳友諒伏身在長草之中,更是一動也不敢動。張無忌幾個起落,又向前搶數丈,他要離義父越近越好,以防金花婆婆突施詭計,救援不及。

  過不多時,一個高大的人影從山頂小屋中走了出來,正是謝遜,緩步下山,走到離金花婆婆數丈處站定,一言不發。

  金花婆婆道:「嘿嘿,謝三哥,你對故人步步提防,對外人卻十分輕信。你白天放了的陳友諒,這會兒又來找你啦。」謝遜冷冷的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謝遜一生只是吃自己人的虧。那陳友諒又來找我,幹甚麼來啦?」

  金花婆婆道:「這等奸猾小人,理他作甚?白天你饒他性命之時,你可知他手上腳下擺的是甚麼招式?他雙手擺的是『獅子搏兔』,腳下蓄勢蘊力,乃是一招『降魔踢斗式』,哈哈,哈哈!」她說話清脆動聽,但笑聲卻似梟啼,深宵之中,更顯淒厲。

  謝遜一怔,已知金花婆婆所言不虛,只因自己眼盲,竟上了陳友諒的當。他淡淡的道:「謝某受人之欺,已非首次。此輩宵小,江湖上要多少有多少,多殺一個,少殺一個,有何分別?韓夫人,你也算是我的好朋友,當時見到了不理,這時候再來說給我聽,是存心氣我來著?」說到這裏,突然間縱身而起,迅捷無倫的撲到陳友諒身前。

  陳友諒大駭,揮刀劈去。謝遜左手一拗,將他手中彎刀奪過,拍拍拍,連打他三個耳光,右手抓住他後頸提起,說道:「我此刻殺你,如同殺雞,只是謝遜有言在先,許你十年之後再來找我。你再教我在此島上撞見,當場便取你狗命。」一揮手,將他擲了出去。

  眼見那陳友諒落身之處,正是插滿了尖針的所在,他這一落下,身受針刺,金花婆婆佈置了一夜的奸計立時破敗。她飛身而前,伸拐杖在他腰間一挑,將他又送出數丈,喝道:「你再敢踏上我靈蛇島一步,我殺你丐幫一百名化子。金花婆婆說過的話向來作數,今日先賞你一朵金花。」左手一揚,黃光微閃,噗的一聲,一朵金花已打在陳友諒左頰的「頰車穴」上,令他一時說不出話來,以免洩漏機密。陳友諒按住左頰,急奔下山而去。

  此時謝遜相距尖針陣已不過數丈,張無忌反而在他身後。張無忌內功高出陳友諒遠甚,屏住呼吸,謝遜和金花婆婆均不知他伏身在旁。

  金花婆婆回身讚道:「謝三哥,你以耳代目,不減其明,此後重振雄風,再可在江湖上縱橫二十年。」謝遜道:「我可聽不出『獅子搏兔』和『降魔踢斗式』。只要得知無忌孩兒的確訊,我已死也瞑目。謝遜身上血債如山,死得再慘也是應該,還說甚麼縱橫江湖?」

  金花婆婆笑道:「明教護教法王,殺幾個人又算甚麼?謝三哥,你的屠龍刀借我一用罷。」謝遜搖頭不答。金花婆婆又道:「此處形跡已露,你也不能再住。我另行覓個隱僻所在,送你去小住數月。待我持屠龍刀去勝了峨嵋派的大敵,決盡全力為你探訪張公子的下落。憑我的本事,要將張公子帶到你面前,該不是甚麼難事。」謝遜又搖了搖頭。

  金花婆婆道:「謝三哥,你還記得『四大法王,紫白金青』這八個字嗎?想當年咱們在陽教主手下,鷹王殷二哥,蝠王韋四哥,再加你我二人,橫行天下,有誰能擋?今日虎老雄心在,你能讓紫衫老妹子任由人欺,不加援手嗎?」

  張無忌大吃一驚:「聽她這話,莫非她竟是本教四大法王之首的紫衫龍王?天下焉有這等奇事?她怎麼連韋蝠王也叫『四哥』?」

  只聽謝遜喟然道:「這些舊事,還提他作甚?老了,大家都老了!」

  金花婆婆道:「謝三哥,我老眼未花,難道看不出二十年來你武功大進?你何必謙虛?咱們在這世上也沒多少時候好活了,依我說啊,明教四大法王乘著沒死,該當聯手江湖,再轟轟烈烈的幹一番事業。」謝遜歎道:「殷二哥和韋四弟,這時候未必還活著。尤其是韋四弟,他身上寒毒難除,只怕已然不在人世了。」金花婆婆笑道:「這個你可錯了。我老實跟你說,白眉鷹王和青翼蝠王,眼下都在光明頂上。」謝遜奇道:「他們又回光明頂?那幹甚麼?」金花婆婆道:「這是阿離親眼所見。阿離便是殷二哥的親孫女,她得罪了父親,她父親要殺她。第一次是我救了她,第二次是韋四哥所救。韋四哥帶上光明頂去,中途又給我悄悄偷了出來。阿離,你將六大門派如何圍攻光明頂,跟謝公公說說。」

  殷離於是將在西域所見之事簡略的說了一遍,只是她未上光明頂就給金花婆婆攜回,以後光明頂的一干事故就全然不知。

  謝遜越聽越是焦急,連問:「後來怎樣?後來怎樣?」終於怒道:「韓夫人,你雖因婚姻之事和眾兄弟不和,但本教有難,你怎能袖手旁觀?陽教主是你義父,他當年如何待你,你全不放在心上了?你瞧殷二哥和韋四弟、五散人和五行旗,不是同赴光明頂出力嗎?」

  金花婆婆冷冷的道:「我取不到屠龍刀,終究是峨嵋派那滅絕老尼手下的敗將,便到光明頂上,也無面目再跟她動手,去了還不是白饒?」

  兩人相對默然。過了一會,謝遜問途:「你當日如何得知我的所在,何以始終不肯明言?是武當派的人說的嗎?」金花婆婆道:「武當派的人怎麼知道?張翠山夫婦受諸派勒逼,寧可自刎,也不肯吐露你藏身之所,武當門下自然不知。好,今日我甚麼也不必瞞你,我在西域撞到一個名叫武烈的人,他是當年大理段家傳人武三通的子孫,陰錯陽差,我聽他和女兒說話,給我捉摸到了破綻,用酷刑逼他說了出來。」謝遜沉默半晌,才道:「這個姓武的見過我那無忌孩兒,是不是?想是他騙著小孩兒家,探聽到了秘密。」

  張無忌聽到此處,心下慚愧無已,想起當年自己在朱家莊受欺,朱長齡、朱九真父女以詭計套得自己吐露真情,倘若義父竟爾因此落入奸人手中,自己可真是萬死莫贖了。義父雖然眼盲,推測這件事卻便似親見一般。

  只聽謝遜又道:「六大派圍攻明教,豈同小可,我教到底怎樣?」金花婆婆道:「明教興衰存亡,早跟老婆子沒半點相干。當年光明頂上,大夥兒一齊跟我為難的事,你是全忘了,老婆子卻記得清清楚楚。當時只有陽教主和你謝三哥對我是好的,我可也沒忘記。」謝遜道:「唉,私怨事小,護教事大。韓夫人,你胸襟未免太狹。」金花婆婆怒道:「你是男子漢大丈夫,我卻是氣量窄小的婦道人家。當年我破門出教,立誓和明教再不相干。若非如此,那胡青牛怎能將我當作外人?他為何定要我重歸明教,才肯為銀葉先生療毒?胡青牛是我所殺,紫衫龍王早已犯了明教的大戒。我跟明教還能有甚麼干係?」謝遜搖了搖頭,道:「韓夫人,我明白你的心事。你想借我屠龍刀去,口說是對付峨嵋派,實則是去對付楊逍、范遙。你唸唸不忘的,只是想進光明頂的秘道。那我更加不能相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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